我走到這裏,我走到那裏,我看見成群的一條條可憐的生命,我看見他們頭頂上一一張掛著白旗。
白旗紛紛迷眩我的眼睛,暗淡,淒愴,簡直一大隊散亂的喪禮。
但求苟安,一麵旗,雙方請命,一麵旗,“我儕小民”,一麵旗,“在商言商”,一麵旗,緘口不言,一麵旗,租界暫避,一麵旗,報效餉糈若幹,一麵旗,餅幹牛肉犒師,一麵旗,說不盡,說不盡,飄飄拂拂,全是一色的東西。
我揩拭我的眼睛,細認又細認,一點沒看錯,確然是這不祥的標記。
孱弱的病夫,懦怯的戰士,他們才張起白旗;偷生的順民,降服的奴隸,他們才張起白旗。
此日此刻已沒一個有骨頭的人麼!
為什麼眼前紛紛,唯有這不祥的標記!
你睡夢迷糊,現在已吃到了熱辣辣的巴掌。
你妥協謙退,現在已失掉了花簇簇的家鄉。
你安分守己,現在子彈來找你的胸膛。
你知足無求,現在虎狼來登你的臥床。
你預備一輩子張起白旗麼?
你預備一輩子張起白旗麼?
那也沒有話說,隻有看你永遠在痛苦哀愁中埋葬。
但是,你試撫摩自己,你將發見你的軀體尚有骨頭;你試清醒一下,走前一步,你將覺得你的白旗實在可羞。
撕掉你的白旗吧!
撕掉你的白旗吧!
踐踏,踐踏,踏作汙泥,不使有一痕的遺留。
同時豎起你的新的旗子來,彩色顯明的旗子,血般紅的好,鐵般黑的也好,表示你現在具有意誌,葆愛自由。
你不要信仰偉人,你不要希望領袖,他們都要死亡,而且腐朽。
你既豎起你的旗子,彩色顯明的旗子,唯一的權柄已在手。
你就信仰著他,希望著他,堅信著,堅信著,熱望著,熱望著,它會給你滿意的豐美的報酬。
1924年10月11日作,刊《文學》143期,署名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