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子都要成親了,新娘卻不是她。舒斷虹剛從昏迷中醒來就聽到這個街知巷聞的消息。
“阿秀,你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啊?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的。”張大力擔憂地看著毫無表情的舒斷虹,一個勁地衝阿秀使眼色。
阿秀明明看到卻裝作看不見似的別過臉去疊著手上的衣服,“整個鎮江府都在張燈結彩,準備郡主大婚的事,還會有假嗎?”
“斷虹,你……說句話啊!”張大力伸出手在斷虹眼前晃了晃。
舒斷虹抬眼看著他卻一聲不吭,隻撐起身要下床,可腳還沒沾地,人已乏力地倒下。
張大力一把抱住她,又急又氣,對阿秀嚷道:“你不能少說兩句嗎?還不快去找大夫。”
“不用。”緊緊抓住他的衣角,斷虹搖搖頭,讓他把自己放在床上,“我沒事。”
“她都說自己沒事了,還請什麼大夫啊!”阿秀把手裏的衣服摔在凳子上,轉身倒了一碗溫茶遞過來說,“斷虹,你別怪當嫂子的說話難聽,你也不想想,就是不提身份、地位、學問、家財,單憑你的樣貌和年紀也沒法跟人家比。你說子都是被逼的,可誰見著了?怎麼知道就不是子都心甘情願要娶這麼一個貌美年輕、有權有勢又有錢的******呢?!”“子都不會。”舒斷虹堅持,“大力哥,麻煩你替我拿點兒東西吃,我現在沒有力氣。”
“有力氣又能怎樣?”阿秀一把拉住要出去的張大力,“虧得你沒力氣,你要有力氣可就一溜煙跑到錦園去搶新郎了是吧?你也不想想,能跑能跳的時候,你還不是讓人打得跑不動、跳不了。今天我把話說明白了,你要搶新郎,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著,就算你存心想送死,我也管不著,可你別連累我的男人。”
“你又胡說八道什麼呢!”張大力掙開她的手,推她,“去去去,做飯去。”
“還沒中午呢,做飯給誰吃呀?”阿秀白他一眼,拉開他的手,“這些天你又是請大夫又是熬藥燉補湯,連碼頭都不去在家侍候她,我可什麼話都沒說,可她還不領情一心想去尋死呢……瞪我幹什麼?我說得不對嗎?你自己說,要是她去找那個郡主,你是不是話也不說地跟在她屁股後邊連我們娘幾個都不管不顧了……”
讓阿秀鬧得沒法,張大力隻一個勁地推她出去,“你少說幾句吧。”這時外麵有人喊了幾聲,張大力應聲出去,好一會兒才掀了簾子探頭進來,“我得去碼頭一下。”
不放心地看看沉默著轉過身背對著他們的舒斷虹,張大力低聲下氣地對妻子說:“你照顧著點兒。”
阿秀也不說話,隻垂下頭去看也不看他,張大力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走了。阿秀沉默了一會兒看看舒斷虹,叫了一聲卻沒人應,以為她睡著了就放心地出去了。她剛出去,舒斷虹就轉過身,眼中似有淚光,眼神卻異常堅決。
舒斷虹撐起身,一個不小心,人已經滾到地上,痛得張開嘴卻到底沒喊一聲痛。她皺著眉,雙手撐在地上挪動身體,扶著桌子慢慢站起來。
從沒有想過走個路也會這麼疼痛,平時那麼短的小巷竟變得如此漫長。雖然走得慢,但舒斷虹扶著牆一步一步地沒停過腳步。
剛走出巷口,熱鬧的人聲便潮一樣湧過來,大街上,真的像阿秀說的一樣——到處都在張燈結彩,好些店鋪都貼上了喜字,甚至連賣菜的大嬸菜筐裏的青菜蘿卜也誇張地係上條紅綢。
舒斷虹從巷子裏走出來,見著她的人倒似見著鬼似的,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看著處了十年的街坊鄰居避她像避瘟疫一樣,舒斷虹說不上心裏是個什麼滋味。微微低了低頭,她咬咬牙,悄悄地抹了一下眼角,腳下一絆,便撞進一個人的懷裏。
“小心點兒,撞散了我這副骨頭可要你賠的。”那聲音帶著笑,不像是責備倒像是玩笑。
舒斷虹抬起頭看著眼前扶著她的男人,原本忍著的淚就那麼流了下來。
“你可別哭了!原來就不怎麼好看,這麼一哭就更難看了。”葉憑風笑了笑,伸手碰碰她青紫的臉頰,看她痛得呲牙咧嘴,笑意更深,“看來沒兩個月是下不去了,你可千萬別半夜三更出來,會嚇死人的。”
舒斷虹牽起嘴角,卻笑不出來,最後還是垂下頭,“你的笑話一點兒都不好笑。”
“笑話不好笑,我還有別的,總之今天一定會讓你笑就是了。”葉憑風一笑,扶著她轉過身,“現在就回去躺在床上聽我說包你大笑的笑話。”
她哪兒有心思聽什麼笑話呢!可撞上葉憑風那雙帶笑的眼睛,她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的笑好像有點兒古怪,透著種詭譎的氣息——莫非……
“抓住他!就算是用灌的也要讓他吃下去……”把門帶上,劉雪盈怒氣衝衝地轉過身,看見走上樓的葉憑風,微微一怔隨即怒意勃發,厲聲喝道,“你來幹什麼?”
“我聽說子都病得不輕,我來看看他。”葉憑風保持笑容,雖然劉雪盈轉過身轉得又快又急,但他還是透過她半掩在臉頰上的手帕看到她臉上、發上的米粒。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她裙擺上的汙漬上。
“你倒是挺關心他的。”劉雪盈嘲諷地笑了笑,在她看來,世上所謂的友誼不過是利益與利益的結合,什麼真情啊?!
“郡主也很關心他啊!”
“他就要成為我的丈夫,我關心他是理所當然的。”
“也是。”葉憑風笑著,目光微微偏開,“不過郡主這麼快就決定婚期,是不是太快了些呢?京裏頭相爺、皇上還有太後可能會很不高興的。”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劉雪盈對他很不客氣。
葉憑風卻不在意,隻是笑著道:“子都身體不好,恐怕會影響婚禮吧!其實郡主也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俗話說‘這心病還得心藥醫’,要是郡主同意,不如讓下官來做個說客。”
劉雪盈半天沒說話,葉憑風還以為她不會答應了的時候,她才又急又快地開口道:“進去!”
葉憑風一笑,伸手去推門,還好,不用他再找別的借口或想別的法子了。
門剛推開才跨了一隻腳,他身後的劉雪盈突然喊了他一聲:“你覺得他會聽你的話嗎?”
葉憑風怔了一下,還真沒聽過這位郡主這麼婉轉的語調。想了一下,他沒有回頭,隻是說:“會,他會聽。”別的他不敢擔保,至少他待會兒要說的話,魏子都一定會聽。
“你讓他多吃點兒東西,我……隻是想讓他快一點兒好。”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她的聲音裏多了些鼻音,好像在忍著不哭泣。葉憑風頓了一下,頭也沒回地走了進去。
劉雪盈卻沒有動,一直到房裏的幾個丫環走出來,門再度掩上,她的目光才自房門上慢慢移開。茫然地轉過身,她在欄前站了好一會兒,才扶著欄杆下樓去了。
葉憑風站在窗前,隔著一層窗紙看著外麵的人影,等到人影終於消失了,才漫不經心地轉過身,看著躺在床上睜著眼卻當他根本不存在的少年。
“怎麼不說話?我還當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呢!”
魏子都冷冷地望著他,原本真的不想理他,可一瞧見他唇角上經年不變的笑意,一雙眼就噴出火來,一開口就是尖酸刻薄的話語:“跟你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你無非就是做個說客。很抱歉,我這人最討厭聽人說教,尤其是有些人說話,我更是當他在放屁。我這性子,恐怕還真是要讓葉大人白來一趟連發揮本事的機會都沒有了。”頓了一下,他忍不住又哼一聲,說,“哼哼,說起來,認識了葉大人兩年,還真算是白認識了,竟沒瞧出來葉大人是這麼個趨炎附勢、卑鄙無恥的小人。”
“你罵得挺痛快是吧?”葉憑風走近他,隨隨便便地坐在床沿上,“沒錯,我今天是來做說客的,可不是郡主的說客,而是另外一個人的。”
目光定在他臉上,魏子都先是不信而後驚疑不定,遲疑著問:“你……你真的見到她了?她怎麼樣?好不好?”剛問兩句,他的眼圈就先紅了,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要是說她很不好,你會怎麼樣?是哭得死去活來還是為她報仇啊……唉,你別這麼緊張好不好,我不過是開個玩笑,急成那樣幹嗎?我說真的,她是傷得不輕,可都是皮外傷,要不了命……她叫我告訴你,要吃好睡好養足了精神才有力氣和郡主鬥……你這麼看我幹嗎?”
“你真不是為郡主做說客?”魏子都懷疑地看著他,“你不是讓郡主收買了嗎?為什麼突然良心發現幫我們了?”葉憑風摸摸鼻子,有幾分不好意思,“你別那麼小心眼兒好不好?不錯,郡主是許我高官厚祿,讓我心動答應她勾引斷虹,可是我到底是沒做是不?什麼?你說我不是不忍心,而是斷虹壓根就看不上我?!你說什麼呢?我那是好心幫你們,壓根就沒使出全力……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說沒用的,你別對我露出那個表情。”葉憑風揮揮手,“其實事情也簡單,我看郡主雖然是固執,可也未必是真心喜歡你。你們隻要逃出鎮江永遠不在她麵前出現,她也未必會真的糾纏不放上天入地地追查你們。所以呢,我的計劃也簡單,隻要把那兩個大內侍衛引開,你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府,到碼頭,有大力他們接應,你和斷虹立即坐船離開就是了。”頓了頓,他露出一臉的壞笑,“不過要委屈你這狀元郎從狗洞裏爬出去了。”
“沒關係,隻要能出去怎麼樣都行。”興奮的表情漸漸冷卻,魏子都懷疑地問,“事情真像你說得那麼容易嗎?”
“當然,雖然說我可能打不過那兩個侍衛,更鬥不過守在大門口的官兵,但我準備了好幾十壇好酒,再不行還有江湖秘製的蒙汗藥。”
“你……真的舍得下高官厚祿幫我?”
“舍不得!”葉憑風哀歎連連,半天才說,“不過錢財乃身外之物,不管做什麼都好,總不能真的出賣自己的良心讓自己一輩子不安吧?嗬嗬,我不會輸給你哦!”忽然他又笑了笑,“其實,我們真的是好朋友,不是嗎?”
魏子都看看他,然後點頭,說:“嗯,除了要防著你打斷虹的主意,你的確還是個不錯的朋友。”
葉憑風將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新挖好的狗洞;從錦園到碼頭的路線;逃跑用的船;甚至連船上吃的幹糧、清水;他還細心地為那狀元郎準備了幾本解悶的閑書。他覺得,以他葉憑風探花之才幫一對癡男怨女私奔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可不知為什麼,他心裏總有些不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似的,卻又想不起來。
這天,已是婚禮的前的一天。葉憑風知道郡主會最後一次試穿禮服,卻不知為什麼郡主竟派人傳他過去。臨從魏子都房裏離開時,他回頭對一直盯著他的子都笑了笑,看起來很鎮定,心裏卻難免有些七上八下的。隨丫環進了郡主的房間,喜氣仿佛撲麵而來,湧入眼中的全是紅色,而豔得奪人心魄的紅色中央是回眸望他的嬌嬈。不得不承認,這位昭明郡主的確是個少見的美人。
“下官參見郡主。”他中規中矩地施禮。看劉雪盈揮手斥退身邊眾星捧月的侍女,心裏突然湧上一種古怪的情結,仿佛同情又仿佛憐惜——這心高氣傲的郡主恐怕會終生難忘婚禮上新郎逃婚的奇恥大辱。
他這樣想著,嘴裏卻皮皮地笑著說:“郡主是想見子都了,又礙著那什麼新婚前新郎新娘不能相見的習俗,才找下官來問問的吧?!”
劉雪盈看著他,手指卻似無意識地卷著一縷垂在肩上的青絲,卷了又鬆鬆了又卷,許久才突然開口問:“你覺得我美嗎?”
“美!”葉憑風毫不猶豫地讚道。
“那麼我這個很美的新娘會不會如願留住她的新郎呢?”
葉憑風抬眼看去,觸到她的目光又避了開,“當然會了。”
“是嗎?”劉雪盈背對著他,發出似笑似歎的聲音,然後猛地轉過身,目光犀利得如同驟襲而來的劍光,“葉憑風,你真以為本郡主是被人蒙在鼓裏的傻瓜嗎?”
“下官不明白郡主的意思。”葉憑風氣定神閑的樣子,讓劉雪盈更為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