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紹連營稍前,依沙塠為屯,東西數十裏。公亦分營與相當,合戰不利。【習鑿齒漢晉春秋曰:許攸說紹曰:“公無與操相攻也。急分諸軍持之,而徑從他道迎天子,則事立濟矣。”紹不從,曰:“吾要當先圍取之。”攸怒。】時公兵不滿萬,傷者十二三。【臣鬆之以為魏武初起兵,已有眾五千,自後百戰百勝,敗者十二三而已矣。但一破黃巾,受降卒三十餘萬,餘所吞並,不可悉紀;雖征戰損傷,未應如此之少也。夫結營相守,異於摧鋒決戰。本紀雲:“紹眾十餘萬,屯營東西數十裏。”魏太祖雖機變無方,略不世出,安有以數千之兵,而得逾時相抗者哉?以理而言,竊謂不然。紹為屯數十裏,公能分營與相當,此兵不得甚少,一也。紹若有十倍之眾,理應當悉力圍守,使出入斷絕,而公使徐晃等擊其運車,公又自出擊淳於瓊等,揚旌往還,曾無抵閡,明紹力不能製,是不得甚少,二也。諸書皆雲公坑紹眾八萬,或雲七萬。夫八萬人奔散,非八千人所能縛,而紹之大眾皆拱手就戮,何緣力能製之?是不得甚少,三也。將記述者欲以少見奇,非其實錄也。按鍾繇傳雲:“公與紹相持,繇為司隸,送馬二千餘匹以給軍。”本紀及世語並雲公時有騎六百餘匹,繇馬為安在哉?】紹複進臨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於內作之,以相應。紹射營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楯,眾大懼。時公糧少,與荀彧書,議欲還許。彧以為“紹悉眾聚官渡,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製,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公從之。
孫策聞公與紹相持,乃謀襲許,未發,為刺客所殺。
汝南降賊劉辟等叛應紹,略許下。紹使劉備助辟,公使曹仁擊破之。備走,遂破辟屯。
袁紹運穀車數千乘至,公用荀攸計,遣徐晃、史渙邀擊,大破之,盡燒其車。公與紹相拒連月,雖比戰斬將,然眾少糧盡,士卒疲乏。公謂運者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複勞汝矣。”冬十月,紹遣車運穀,使淳於瓊等五人將兵萬餘人送之,宿紹營北四十裏。紹謀臣許攸貪財,紹不能足,來奔,因說公擊瓊等。左右疑之,荀攸、賈詡勸公。公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會明至。瓊等望見公兵少,出陳門外。公急擊之,瓊退保營,遂攻之。紹遣騎救瓊。左右或言“賊騎稍近,請分兵拒之”。公怒曰:“賊在背後,乃白!”士卒皆殊死戰,大破瓊等,皆斬之。【曹瞞傳曰:公聞攸來,跣出迎之,撫掌笑曰:“【子卿遠】子遠,卿來,吾事濟矣!”既入坐,謂公曰:“袁氏軍盛,何以待之?今有幾糧乎?”公曰:“尚可支一歲。”攸曰:“無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歲。”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何言之不實也!”公曰:“向言戲之耳。其實可一月,為之柰何?”攸曰:“公孤軍獨守,外無救援而糧穀已盡,此危急之日也。今袁氏輜重有萬餘乘,在故市、烏巢,屯軍無嚴備;今以輕兵襲之,不意而至,燔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自敗也。”公大喜,乃舉精銳步騎,皆用袁軍旗幟,銜枚縛馬口,夜從間道出,人抱束薪,所曆道有問者,語之曰:“袁公恐曹操鈔略後軍,遣兵以益備。”聞者信以為然,皆自若。既至,圍屯,大放火,營中驚亂。大破之,盡燔其糧穀寶貨,斬督將眭元進、騎督韓莒子、呂威璜、趙叡等首,割得將軍淳於仲簡鼻,未死,殺士卒千餘人,皆取鼻,牛馬割唇舌,以示紹軍。將士皆怛懼。時有夜得仲簡,將以詣麾下,公謂曰:“何為如是?”仲簡曰:“勝負自天,何用為問乎!”公意欲不殺。許攸曰:“明旦鑒於鏡,此益不忘人。”乃殺之。】紹初聞公之擊瓊,謂長子譚曰:“就彼攻瓊等,吾攻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張郃、高覽攻曹洪。郃等聞瓊破,遂來降。紹眾大潰,紹及譚棄軍走,渡河。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虜其眾。【獻帝起居注曰:公上言“大將軍鄴侯袁紹前與冀州牧韓馥立故大司馬劉虞,刻作金璽,遣故任長畢瑜詣虞,為說命錄之數。又紹與臣書雲:‘可都鄄城,當有所立。’擅鑄金銀印,孝廉計吏,皆往詣紹。從弟濟陰太守敘與紹書雲:‘今海內喪敗,天意實在我家,神應有徵,當在尊兄。南兄臣下欲使即位,南兄言,以年則北兄長,以位則北兄重。便欲送璽,會曹操斷道。’紹宗族累世受國重恩,而凶逆無道,乃至於此。輒勒兵馬,與戰官渡,乘聖朝之威,得斬紹大將淳於瓊等八人首,遂大破潰。紹與子譚輕身迸走。凡斬首七萬餘級,輜重財物巨億。”】公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魏氏春秋曰:公雲:“當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而況眾人乎!”】冀州諸郡多舉城邑降者。
初,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殷馗【馗,古逵字,見三蒼。】善天文,言後五十歲當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間,其鋒不可當。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紹,天下莫敵矣。
六年夏四月,揚兵河上,擊紹倉亭軍,破之。紹歸,複收散卒,攻定諸叛郡縣。九月,公還許。紹之未破也,使劉備略汝南,汝南賊共都等應之。遣蔡揚擊都,不利,為都所破。公南征備。備聞公自行,走奔劉表,都等皆散。
七年春正月,公軍譙,令曰:“吾起義兵,為天下除暴亂。舊土人民,死喪略盡,國中終日行,不見所識,使吾淒愴傷懷。其舉義兵已來,將士絕無後者,求其親戚以後之,授土田,官給耕牛,置學師以教之。為存者立廟,使祀其先人,魂而有靈,吾百年之後何恨哉!”遂至浚儀,治睢陽渠,遣使以太牢祀橋玄。【褒賞令載公祀文曰:“故太尉橋公,誕敷明德,汎愛博容。國念明訓,士思令謨。靈幽體翳,邈哉晞矣!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頑鄙之姿,為大君子所納。增榮益觀,皆由獎助,猶仲尼稱不如顏淵,李生之厚歎賈複。士死知己,懷此無忘。又承從容約誓之言:‘殂逝之後,路有經由,不以鬥酒隻雞過相沃酹,車過三步,腹痛勿怪!’雖臨時戲笑之言,非至親之篤好,胡肯為此辭乎?匪謂靈忿,能詒己疾,懷舊惟顧,念之淒愴。奉命東征,屯次鄉裏,北望貴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尚饗!”】進軍官渡。
紹自軍破後,發病歐血,夏五月死。小子尚代,譚自號車騎將軍,屯黎陽。秋九月,公征之,連戰。譚、尚數敗退,固守。
八年春三月,攻其郭,乃出戰,擊,大破之,譚、尚夜遁。夏四月,進軍鄴。五月還許,留賈信屯黎陽。
己酉,令曰:“司馬法‘將軍死綏’,【魏書曰:綏,卻也。有前一尺,無卻一寸。】故趙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將者,軍破於外,而家受罪於內也。自命將征行,但賞功而不罰罪,非國典也。其令諸將出征,敗軍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魏書載庚申令曰:“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所謂‘可與適道,未可與權’。管仲曰:‘使賢者食於能則上尊,鬥士食於功則卒輕於死,二者設於國則天下治。’未聞無能之人,不鬥之士,並受祿賞,而可以立功興國者也。故明君不官無功之臣,不賞不戰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論者之言,一似管窺虎歟!”】
秋七月,令曰:“喪亂已來,十有五年,後生者不見仁義禮讓之風,吾甚傷之。其令郡國各脩文學,縣滿五百戶置校官,選其鄉之俊造而教學之,庶幾先生之道不廢,而有以益於天下。”
八月,公征劉表,軍西平。公之去鄴而南也,譚、尚爭冀州,譚為尚所敗,走保平原。尚攻之急,譚遣辛毗乞降請救。諸將皆疑,荀攸勸公許之,【魏書曰:公雲:“我攻呂布,表不為寇,官渡之役,不救袁紹,此自守之賊也,宜為後圖。譚、尚狡猾,當乘其亂。縱譚挾詐,不終束手,使我破尚,偏收其地,利自多矣。”乃許之。】公乃引軍還。冬十月,到黎陽,為子整與譚結婚。【臣鬆之案:紹死至此,過周五月耳。譚雖出後其伯,不為紹服三年,而於再期之內以行吉禮,悖矣。魏武或以權宜與之約言;今雲結婚,未必便以此年成禮。】尚聞公北,乃釋平原還鄴。東平呂曠、呂翔叛尚,屯陽平,率其眾降,封為列侯。【魏書曰:譚之圍解,陰以將軍印綬假曠。曠受印送之,公曰:“我固知譚之有小計也。欲使我攻尚,得以其間略民聚眾,尚之破,可得自強以乘我弊也。尚破我盛,何弊之乘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