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母親把田改改擠在她與牆之間,不留一點空隙。她要看看會怎麼樣。
第二天,濕漉漉的太陽剛剛升起來,田改改的母親就醒了,她轉頭一看,嚇了一跳———在她和改改中間,空出了一個人那麼寬的地方!
連續幾天不吃一粒米不喝一口水,田改改瘦得像紙似的。她臉上的脂粉越來越厚,眉眼越來越黑,嘴唇越來越紅,顯得極恐怖。
父母套上馬車,把她拉到了依龍鎮衛生院。一個大夫給她看了看,也看不出什麼實質病,就給她打了點葡萄糖,囑咐她回家好好休息。
回到家,田改改的父母幾乎絕望了。
他們感覺西屋真的有個男人,他隱了身,他們永遠看不到他,隻有田改改能看得見。不知他來自何方,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此人似乎永遠早出晚歸。
這天,他們找來了一個跳大神的。
這個人留著山羊胡子,眼睛滴溜溜亂轉。他跟著田改改的父親剛剛跨進田家大門,掉頭就走。
田改改的父親追上他,問:“你怎麼不進屋?”
那個人慌亂地說:“你不要再找我啦!”
田改改的父親拉住他,苦苦哀求:“你救救我女兒吧,我給你磕頭都行!”
那個人說:“老實告訴你,這個東西我治不了,你另請高明吧。”
沒辦法,父母隻好帶著田改改離開家,去了十幾裏路之外的舅舅家,希望躲一躲。
說來也怪,到了舅舅家後,田改改的病似乎好多了,她不再一個人嘀嘀咕咕,而且,她也開始吃飯了。
第三天,吃完晚飯,田改改看著窗外,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好了!他來了!”接著,她四處奔跑,尋找躲藏的地方。
大家都驚呆了。
那個人好像進了屋,並且抓住了她,惡狠狠地毆打她,她一邊躲一邊大叫:“我這就回去!別打啦,我這就回去!”
然後,她跪在父母麵前說:“快送我回家呀!”
父母沒辦法,隻好套車回家。
在車上,田改改平靜了許多。她母親哆嗦著問:“他說什麼?”田改改一邊歎氣一邊說:“他問我為什麼走的時候不告訴他一聲。他說我在躲他。他說我一輩子都躲不開他。”
……兩個月後,田改改死了。
這個故事太深邃了,我越琢磨越驚駭。我究竟怕什麼?一會兒再告訴你。
三天後,姑奶出殯。
在大家的呼號聲中,我看見不遠處的荒草中有一座新墳。那應該就是田改改的了。
表嬸曾經告訴我,田改改是未婚女子,按當地的習俗,她不能用棺材,隻能裝進一隻長形木箱裏。而且,她不能埋在地下,隻能平放在地上,再埋土,因此她的墳又高又大。
表嬸還說,田改改死後第七天,她的父母領著田泉去給她上墳。田改改的父母在燒紙,田泉跪在墳前哭。他過於悲痛,過於勞累,哭著哭著,竟趴在墳上睡著了。
走的時候,父母叫醒了他。他揉揉眼睛說,在夢裏,他去了姐姐家,那是一個很陌生的院子,姐姐站在大門口不讓他進去,還大聲嗬斥他:你來幹什麼?快走!一會兒你姐夫回來你就走不了了!
送殯回來,表叔表姑們就去“報廟”了——跪在土地廟前哭一場,給姑奶在陽間注銷戶口、在陰間注冊戶口的意思。
姑奶家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我站在鏡子前,靜靜地看自己。
現在我告訴你,我為什麼對田改改的故事如此恐懼——
你看看我的長相——瘦瘦的,眉毛很重,耷拉眼角,高鼻梁,嘴唇挺厚的……這個長相不正是田改改描述的那個看不見的丈夫嗎?
我說過,我經常夢見田改改。在夢中,我是她的丈夫,她死前那段幻視幻聽的“婚姻生活”,我斷斷續續都夢見過——比如有一天,她突然跟她的家人一起失蹤了,我苦苦追尋她,終於把她找到了,我把她打了,她一邊四處躲藏一邊向我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