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的結果令所有人都感到震驚,帝國權力係統僅有的12名省部級官員全部涉案。麵對這樣一個結果,朱元璋的悲憤是可想而知的,他再一次舉起了那把令所有帝國官員都為之膽寒的血腥屠刀。據《明史?刑法誌》記載,在郭桓案中,從六部各個副部長往下,到地方各級官吏,牽涉此案而死者,達數萬人之多。全國的“中產階級”基本上都被這個案子逼至絕境,直至破產。
等到郭桓案塵埃落定,朱元璋的朝堂也為之一空,中央各部機關連跑腿的普通文吏也沒有剩下幾個。我們經常會羨慕那些工作在領導身邊的人,認為他們“近水樓台先得月”,有什麼好處,領導會在第一時間考慮到你。可我們不要忘記,近水樓台固然可以先得月,但同樣也要承擔月亮惹下的禍端。
郭桓案中,那些“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中央官員成了第一批倒在朱元璋肅貪颶風之下的人。朱元璋張開的這張巨型大網,由上至下,那些前一秒鍾還在慶幸自己是漏網之魚的官員,下一秒鍾也就成了網中的魚兒。朱元璋要求以贓款賄銀為線索一路嚴查下去,一直追查到最初的行賄者。這條線索其實就是大明官場的灰色生存路徑,每條路徑又有若幹分支,從京官、地方官,直至糧長。
這件大案處理後,朱元璋卻陷入了困惑:為何官員“擢用之時,並效忠貞,任用既久,俱係奸貪?”也就是說,官員在剛剛提拔的時候都會表現得清廉忠貞,可是擔任職務時間長了,就會變得又奸又貪。他更不明白的是皇帝反貪,卻越反越貪。割韭菜般殺貪官,結果貪官卻越殺越多,殺不勝殺。
百思不得其解的朱元璋,陷入迷惘之中。或許他隻看到了人性中的貪婪一麵,卻沒有察覺到皇權製度下隱藏著的巨大黑洞。郭桓等人收受應天等地富戶徐添慶等人的賄賂,私自免除他們的馬草(戰馬所需的草料),將負擔轉嫁給已經交納馬草的安慶百姓。他們還私底下實施納糧入水、納豆入水的勾當——每年都有一些奸詐的糧長,夥同倉庫官在豆、糧中拌水,以增加斤兩。每間倉庫容量不下一萬餘石,往往就因為一戶刁民攙水,結果就會導致官糧經濕熱一蒸而全倉壞掉。
同樣也有人提出質疑,朱元璋的屠刀之下,有多少人是罪有應得,有多少是背了黑鍋的。按常理推測,像郭恒案這種高級別的貪汙大案參與的人是越少越好,如此既能保證安全,也能確保利益分成較為集中。最後的處理結果表明,這是一起牽涉麵廣、參與人員眾多的腐敗窩案。禮部、刑部、兵部、吏部、工部各個部門一起分工合作,這不符合常理。
對此,朱元璋不以為然。他說,當各衙門禍害百姓的時候,如果有人能夠對百姓的疾苦產生惻隱之心,不與奸官同流合汙;當貪官們向百姓科斂的時候,或者拒絕在公文上簽字畫押,或者阻止貪官的行為,使他們不能得逞,或者用密封的奏書報告給皇帝,對百姓予以關懷體恤。他們如果這樣做了,我還不分輕重一視同仁地懲處他們,那我確實是在枉殺無辜。每次那些帝國蛀蟲們在橫征暴斂時,他們都沒有采取任何阻止的行動,這種權力上的不作為,把他們和貪汙犯一起治罪,還有什麼冤枉可喊的?郭桓等人總共貪汙了2400多萬石糧食,我現在追贓,隻要求追出來700萬就算了。追700萬,有中產階級破產,你們就這樣議論紛紛,真要認真起來,我其實還該追贓2400萬。
朱元璋借著郭桓案,將自己的帝國來了一次上上下下的大清洗。在他看來,製度這種東西要保持它的新鮮度,隻有越洗越健康。盡管每一次清洗,朱元璋都要打著維護老百姓利益的金字招牌,可這些案子也確確實實損害到了帝國的統治基礎,也同時傷害到了全國士子階層們的忠孝之心。十年或者更長時間的寒窗苦讀,辛辛苦苦掙了一官半職,最後還是受到牽連,落得身首異處。像朱元璋這樣草根出生的農民來說,他們與富人大戶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隔閡與仇恨。在他們看來,富人大戶往往為富不仁,與官府有著某種交易性質的勾連,將手無寸權的良民逼至生存的絕境。通過這樣一次大清洗,以達到消滅天下富戶的目的,最後隻留下老實巴交、安分守己的小農,創造理想的小農社會是朱元璋一直追求的政治理想。
由郭桓案引發的大清洗,使得權力係統人人自危。他們雖然不敢指責皇帝的過錯,但是對於那些告發此案的禦史,和審理此案的審判官們,卻表現得群情激憤,議論鼎沸。朱元璋很快發覺,這個案子所帶來的負麵效應正在逐漸摧毀天下士子的製度信仰。
朱元璋不斷擴充自己手中的黑名單人數。有幸進入朱元璋黑名單的官員,大部分是負責審理此案的一批審判官員。比如說,負責此案的國家最高檢察院副院長吳庸,就成了最後一個因郭桓案被殺的官員,而且死得極慘,是磔刑——所謂“磔”,就是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下來,朱元璋好像用它來平息眾怒。辦完了這兩件事,朱元璋隨即下旨,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