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朝前,就像與家人進行一場生離死別,寫好的遺書隨時鋪展在案上,要交代後事每天都要說上一遍。看著官員們臉上惶恐的表情,武則天不免為自己這一偉大發明而得意。心懷惡念之人,借著告密大肆攻擊與自己有過節的人;那些無意卷入其中的官員,本著進攻時最好的防守,為了自保也拿起告密的武器。
為了各自的利益將偌大的朝堂變成了一座權力者的狂歡派對,整個帝國也因此陷入亢奮狀態。人生不能沒有自己的舞台,否則便會生活在別人的陰影之下。
為了保證這一製度的公正性,武則天還為推行這項製度設立了多名匭使,以諫議係統的官員諫議大夫、補闕、拾遺一人充當知匭使,以監察係統的官員禦史中丞、侍禦史一人為理匭使。所有投放其中的訴狀,都要在天黑之前由知匭使送達。緊要事情即刻處理,剩下的轉呈中書省和理匭使處置,然後再根據輕重緩急上報武則天。如此一來,帝國的諫議製度,就在原有的“廷議”和“上封”之外,又多了一項投匭。
有人將銅匭的功能簡單視之為告密,這未免將帝國的檢舉製度過於簡單化。所以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就會慢慢偏離設立這項製度的初衷。如果檢舉製度是建立在國本穩固、社會關係緩和的政治生態基礎上,那麼發動群眾參政議政,就有政治民主化的傾向在裏麵。不過可惜的是,這項製度設立於以周代唐的前夕。對於武則天而言,這是政治權力博弈最為關鍵的時期,權力的運行都要朝著著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
戲劇性的是,這項製度的第一個犧牲者是銅匭的設計者和鑄造者魚保家。銅匭擺放於朝堂上時間不久,一封人民來信便塞進了通玄匭。這封密信隻指鑄造者魚保家曾經為徐敬業叛軍製作兵器。魚保家因此遭到誅殺,血祭銅匭。說是人民來信,其實和底層民眾並無多大關係,很多時候還是官場內部權力鬥爭的衍生物。發動官員揭發官員,發動官員誣陷官員。對於官員來說,可怕的不是製度本身,而是保障製度得以貫徹執行的嚴酷手段。
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告密的函件如風卷落葉紛至遝來。連武則天也沒有料想到,這項製度的效果會如此明顯。於是她接連頒布鼓勵告密的詔令,這無異於打開了帝國的告密之門。按照最初的設立要求,還有青紅白其它三色,代表著不同的意思。可是在具體的實施過程中,其它三色統統化為陰森肅殺的黑色。
此項檢舉製度完全成為揭發別人隱私或短處的“告密”行為,這種為人類所不齒的行為,幾千年來如同瘟疫虐行於中華大地,摧殘和折磨著無數人的精神與肉體。中華帝國也由此成為捕風捉影或者無中生有者的快樂天堂,那些攝魂奪魄的告密行為如同纏繞中華文明的一個個夢魘。其直接後果就是導致社會道德體係的崩潰,人性淪喪,社會的長治久安也隨之化為泡影。
時間的齒輪輾過二十世紀的門檻,皇權專製已成昨天黃花。誰曾想,告密之風依然陰魂不散彌漫於神州處處。在過往的曆史浩劫中,告密依然是人與人之間互相鬥爭的殺傷性武器。我們分析那些告密者的真正動機,無外乎有以下四種情形:一是認為被告者的行為大逆不道,因而大義滅親;二是被告者的言行可能導致連坐,為保護自身做出的選擇;三是與被告者有私怨,借機報複;四是完全是利欲熏心。
第一種情形相對來說良性化,其它三種情形都讓人為之心冷膽寒。當然第一種情形也有可能是告密者從己方利益出發,所做出的選擇。一百多年前的一個深夜,當手握清廷重兵的袁世凱經過一番思想鬥爭,跑到天津榮祿的住處,進行了一次隱秘的投機活動――告發維新派。這次盛大的告密活動直接改寫了中國的近代史:戊戌變法失敗,六君子被殺,袁世凱擢升飛黃騰達,並逐步走上複辟道路。
極權製度是製造告密者的肥沃土壤,統治者希望社會單元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告密者,而每一個人又都處於被告發的狀態。唯有如此,才有利於帝國權力集團的監控,作為執政者才能有效打擊異端,及時剪除異己分子,以鞏固其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