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偏的帝國:大明王朝誰當家02(2 / 2)

從朱元璋來到這個世界上,那一場接一場的災難,將他身上所有可以證明自我存在的價值符號都一一擦去。父母雙亡,兄弟離散,幾乎所有的血緣關係鏈都被艱難的世道無情地割斷。官府衙門不會管他的死活,地方甲長也當他早已不存在,現如今連一座破寺廟也不肯收容於他。

當一個人的身份變得越來越模糊,就意味著這個世界已經在將他拋棄。學者王學泰曾經這樣描述過遊民的性格:遊民脫離了主流社會,失去了自己的角色位置。他們是沒有根柢,隨著時勢浮沉遊蕩的一群;他們沒有地位,失去了社會的尊重。因此,他們是反對現存的社會秩序的,也不必考慮角色位置為人們所作的種種規定……他們極端重視眼前利益,不太顧及離現實較遠的後果。他們很少文化教養,也就沒有了文飾的習慣。 一些社會輿論所不容,被通行道德所鄙視的行為,他們常常不以為非,而且為了達到眼前的目的也很少有固定的是非觀念;一些士大夫甚至普通人都要掩飾的觀念和性格,在遊民看來沒有掩飾的必要……而是赤裸裸地表現出中國文化傳統的陰暗麵。

朱元璋先後漂泊到了廬州、六安、汝州、潁州等地,最後又返回到皇覺寺。

我們從朱元璋留下的那本《明太祖禦製文集》中可以了解到,沒有讀過書的朱元璋居然會寫一手還算過得去的文章。後來的戎馬生涯,他應該沒有太多的學習機會。他的學習機會更多應該來自於當和尚的那段相對來說還算穩定的時光,經文沒有念進心裏去,詩文卻有了長足的進步。

在《皇陵碑》中,朱元璋用生動的筆觸描述了自己三年的流浪生活。“居未兩月,寺主封倉,眾各為計,雲水飄揚。我何作為,百無所長。依親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侶影相將。突朝煙而急進,暮投古寺以趨蹌。仰穹崖崔嵬而倚碧,聽猿啼夜月而淒涼。魂悠悠而覓父母無有,誌落魄而泱佯。西風鶴嚦,俄浙瀝以飛霜。身如蓬逐風而不止,心滾滾乎沸湯。一浮雲乎三載,年方二十而強。”

當雲遊三年再度歸來,這時候的朱元璋已經擁有了豐富的遊民經驗。有人推斷朱元璋在這三年的流浪生涯中,接受了新的宗教,新的思想,新的政治教育,加入了秘密組織。如果說人的青少年時期是一個學習積累的過程,那麼這三年的江湖經曆就像是朱元璋在社會大學裏讀完了本科。在任何時代,遊民的社會經曆和社會經驗都會比那些困於一處的農民更加紛繁複雜。正因為如此,種種世相才曆練了他的多重性格。

等到朱元璋晚年時期,他在回憶自己的那一段人生經曆時,也不無得意地感慨道:我“閱人既多,曆事亦熟”,“人情善惡、真偽,無不涉曆。”“人之情偽,亦頗知之”。也就是說,那一段江湖經曆,讓朱元璋迅速成長並成熟起來,對於一個人的成長來說,這段經曆幫助他跨過了青澀的懵懂年代,直接進入成年人的複雜世界裏。在這個世界裏,朱元璋學會了用另外一種角度去看待事物,體驗到的世情冷暖也更加深刻,更重要的是他學會了識人的本領。

王家衛在他的電影道白裏,意味深長地說,人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了江湖。正是江湖改變了朱元璋的性格,也正是這種性格賦予了大明王朝一種陰鬱複雜的時代特征。

一個被社會和生活迅速催熟了的農村孩子,從鄉村到江湖,讓他獲得了同齡人不具備的特質,勇敢,精明,適者生存的手段。江湖在賦予他這些東西的時候,也同樣會損傷他身上所具備的與道德有關的品質。對於一個連生存都成問題的人,空談道德顯然是不現實的。就像一頭在草原上生存的狼,填飽肚子才是第一位的,為了實現這個目的,什麼樣的手段都可以去嚐試。

最近有人寫了一部書叫做——權力野獸朱元璋,這個比喻很形象。從土地上出走的朱元璋,已經不再是一個在生活陷入絕境時聽天有命的農民,在江湖的曆練下,他正在成長成為荒原上的狼圖騰,一頭大膽而狡黠的野獸。

在憑借手段混飯吃的江湖,勇氣才是生存的最大法寶。史料記載,為了能夠在這個艱難的世道裏生存下去,少年時的朱元璋曾經多次和街頭的乞丐們打架,很多時候是以一敵眾,刺刀見紅。就是在這樣一次又一次與死亡的博弈中,他用自己的勇氣狠狠地扼住了命運的喉嚨。因此,也就是從這時候起,朱元璋身上的主動冒險精神表現得愈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