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這本書終於落下最後一個標點。第二天,陪父親回老家為爺爺掃墓。爺爺宗朝恒先生離開我已經有十八個年頭,可在我的記憶裏,卻始終不曾真正離開過。爺爺是村裏少有的文化人,每逢春節,大半個村莊的春聯上都留下爺爺那遒勁而飄逸的行書。我的少年時代,鄉村社會還沒有和城鎮化沾上邊,正因為如此,那時的鄉村還保留著一種生動活潑的鄉土顏色。記憶裏的童年如田頭地角開放的野花,呈現出一種詩意棲居的原生態。
爺爺的床頭有一個大木箱子,裏麵擺滿了各種泛黃的老書籍。其中有一本晚清譴責小說家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文白相雜,讀起來很費力。可我還是偷偷摸摸讀了幾遍。現在的人已經很難理解那樣一個全民饑餓的閱讀感覺,因為無書可讀,基本上是逢書必讀,尤其在鄉村。因為年代的久遠,那本書的紙張已經吹彈可破,可品相依舊完好無損。在紛亂的世道裏,對於一個農民來說,生存才是第一位的。“文革”時期,爺爺被劃為地主成分,在生產隊戴高帽接受批鬥,父親也因此失去了讀書的權力。其實在爺爺那樣的鄉村文化人的骨子裏或多或少保留著古代士子的入世理想,那就是讀書做官,光宗耀祖。沉默於鄉野,如爺爺那樣的讀書人,他們的理想之火並沒有熄滅過。
時光倏忽而過,我依然行走在這條孤獨的路上。無官守,有言責。寫作至今,從來沒有一本書讓我的寫作過程如此痛苦。這是一個閱讀的快餐時代,寫這樣一本書顯然是不合時宜。我能夠想象得到,有人會在書店捧起他,又會輕輕地放下。拿起的人想從中尋找官場《厚黑學》的入世技巧;放下是因為他們發現這裏麵並沒有多少務實的規則可循。無論是捧起還是放下,都是慧眼識貨的人。近年來,在寫作中,常常被那些隱藏在曆史灰暗處卻又異常強大的博弈力量所震懾。帝國的統治者根據皇權至上的原則製定了嚴密的官製,但在其權力的運行過程中,官場所奉行的意識形態卻始終停留在儒家的“五常”之禮和道德規範的層麵上。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複雜的社會秩序,能夠脫離有意識的人類能動性而孤立存在。所有的曆史總歸還是人的曆史,有人就會形成規則,就會產生思想。
由於學識所限,這本小書難免會有謬誤之處,也歡迎讀者朋友的批評指正,以便再版時修改。謹以此書獻給我的爺爺宗朝恒先生,以寄哀思。
2011年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