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子問題】
大業十二年(616年),隋煬帝第三次駕幸江都。他畏於北方農民起義的發展,不敢北還,隋朝已經失去對中國北方的控製。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次年,太原留守李淵起兵占據了都城長安,立隋煬帝的孫子楊侑為帝,遙尊隋煬帝為太上皇。江都更是人心惶惶,整個隋朝已處於崩盤的邊緣。
隋煬帝自知大勢已去,更加懂得享受生活,結果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要的是生活的過程,荒淫腐敗才是王道樂土,在聲色犬馬之中忘記煩憂。史料記載,楊廣先生在江都宮中設百餘間房舍,間間鋪陳華麗,每房居一美人,輪流作東道主。隋煬帝則自作客人,帶著蕭後和眾姬妾東遊西宴,天天酒杯不離口,日夜常醉,卡拉永遠ok。要說隋煬帝沒心沒肺,那也是沒有科學依據的。隋煬帝這時候已經在逃避現實,見天下大亂,他雖然也覺得惶恐不安,但又能如何?他退朝則戴幅巾、著短衣,策杖步遊,遍曆各宮院。對各處的風光景色,他總覺得看不夠,看一眼少一眼吧!
無可奈何之際,隋煬帝也經常自我安慰。一天夜裏,他和蕭後一麵賞月(他是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一麵飲酒,對蕭後說:“現在很多人都反對我,但我雖失天下,也不失為長城公(陳後主降隋後封長城公),你也不失為沈後(陳後主皇後沈氏)。不用管那麼多,且暫管眼前行樂吧!”
蕭後看著眼前自己的男人,徒留一聲歎息。
說到蕭後,在這裏多插一句話。她出生時,當時著名的占卜奇人袁天綱曾為她的相貌而驚奇不已,仔細推算了她的生辰八字,最後得出了八個字的結論——“母儀天下,命帶桃花。”
蕭皇後以後的人生經曆似乎恰好印證了這八個字。
她生在晉朝末年,是梁明帝蕭巍的女兒,被隋煬帝強獵為後妃。此女才學出眾,會八音七藝,深得隋煬帝寵愛。後來隋將宇文化及殺死隋煬帝,把蕭後擄到手,讓蕭後隨著軍隊沿途幸用,然後到聊城日夜尋歡做樂。隨後河北霸主竇建德在一場戰爭中殺死宇文化及,於是蕭後又成了竇建德的寵物。這件事讓突厥處羅可汗知道後,派特使向竇建德強要蕭後,然後又被盛大迎娶,成為胡人父子兩代相繼受用的愛妃。貞觀四年(630年),唐太宗大破突厥,她又被收回長安,為李淵所幸。後又被李世民繼之。一個美麗女人,竟如此成為英雄、梟雄以及狗雄的女人,直到中年,蕭後花容不減,壞了多少江山,性命。到底誰之過?。
楊廣登基為帝,蕭氏以正室身份被冊為皇後。楊廣即位後,妃嬪眾多,但對皇後蕭氏一直相當禮遇。楊廣曾數次下江南,蕭皇後一路隨行。史書中也記錄著許多楊廣對蕭氏所說的話。
對於楊廣的一些不合理做法,蕭皇後因為懼怕而不敢直述,而作《述誌賦》委婉勸戒。
在皇帝中間,隋煬帝算得上是個大帥哥。有一次,他拿起鏡子,照了半天,回頭對蕭後說:“這麼好的頭顱,誰來砍它呢?”蕭後聽後大驚,問他為什麼說出這種話來。他苦笑道:“貴賤苦樂,循環相尋,有什麼可傷心的?”
把生死看得很淡然的人,內心世界都會有太多的無奈,而作為帝王這種無奈會埋葬了整個帝國。
但凡讀過曆史,認識隋煬帝楊廣的人,對這個人的評價無非就是暴虐與惡政齊飛,無恥共下流一色。他的光輝形象可以用“磬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來形容,簡直就是一十惡不赦之徒。
後來有人站出來說,在曆史上被歪曲最嚴重的皇帝中,隋煬帝也當屬其一。
於是我開始重新打量隋煬帝,在這裏我無意為其翻案,也無意為其高歌。隻是覺得應當辨證地看待他的功過,他雖屬亡國之君,卻也曾經是有為之主。他確有種種惡政,但也有不容抹煞的曆史功績。今天,我們應當根據當時的曆史條件,把煬帝作為一個封建帝王,與曆代帝王放在同一天平上,作出實事求是地評價。
曆史仿佛給煬帝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這裏麵包含著太多的疑案和迷案。
中國曆史很多時候是塑造的曆史,成王敗寇,要捧大家一起捧,要踩大家一起踩。塑造英雄,貶低狗熊。史官們一直在按部就班地貫徹前人的指示,堅決不寫缺乏賣點的中間派人物,沒有衝突,就不能反映出時代的特質。於是他們習慣了去捧神或者殺鬼。翻開中國曆史,位列“神”係列的大仙們有文武周召、孔孟程朱,天縱神聖,完美無瑕;墮落成“鬼”係列的妖魔們有夏桀商紂,個個頭上長瘡,腳底流膿。
在這些當道的“鬼”中,隋煬帝楊廣應該算麵目最醜惡的“厲鬼”之一。他幾乎集中了人類所能有的全部邪惡品種:淫蕩、貪婪、狡詐、陰險、自私、冷血、殘暴、血腥、昏亂……他犯下了幾乎人類所有能犯下的罪行:“謀兄”、“淫母”、“弑父”、“幽弟”、“逆天”、“虐民”……
其實從唐代開始,就不斷有曆史學家一再指出,所謂“好色”、“淫逸”、“淫母”、“弑父”,絕大多數都是由野史作者們強加在隋煬帝頭上的,雖然說野史有時候比正史還正,但野史大多數時候是“野”的不著邊際。如果認真閱讀那些經得住推敲的史料,我們會發現,楊廣其人其實是一個相當有雄才大略也相當勤奮敬業的君主。他曾把南朝滅亡的原因歸結為“江東諸帝多傅脂粉,坐深宮,不與百姓相見。”
在位十四年,這個精力充沛的男人呆在宮中時間加起來隻有短短的四年,其餘大部分時間是花在巡遊的路上。他一生勤於政事,可謂一個宵衣旰食的工作狂。他開鑿大運河,真正的目的是為溝通剛剛統一不久的南方和北方,鞏固國家的統一。他攻打高麗,也是為了消除邊境的威脅,保證亞洲朝貢體係的完整。事實上,在他統治的前半段,功業相當輝煌,雖然隋煬帝連續四次大赦天下,多次普免錢糧,可是財富仍然滾滾而來,人口不斷高速增長。《資治通鑒》說:“是時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縣一千二百五十五,戶八百九十萬有奇。東西九千三百裏,南北一萬四千八百一十五裏。隋氏之盛,極於此矣。”然而,很不幸,關於隋煬帝的野史傳說是那樣的荒誕不稽,漏洞百出,卻被我們這個民族津津樂道了千餘年。他的半生功業,卻很少有人提起。這當然部分是因為成王敗寇,牆倒眾人推,然而,更重要的卻是隋煬帝其人的性格和氣質,與我們這個民族的偏好反差太大。
隋煬帝最為那些搞大部頭研究的史家所厭惡的,是說他“多欲好動”。
這個我的理解是楊廣是個想法多、辦法多的帝王。隋煬帝繼承了隋文帝留給他的安定富足的統治基礎,生來不差錢。但他卻不以“守成”為滿足,完全是用狗刨的技術來實踐花樣遊泳的難度,最後隻好落個溺死的下場。他“以天下承平日久,士馬全盛,慨然慕秦皇、漢武之事”,希望建立一個“兼三才而建極,以六合而為家”的王朝,用自己不朽的功業搽亮自己偉大的名字,成為“子孫萬代莫能窺”的千古一帝。這樣看,楊廣的愛折騰隻是因為他有宏大的政治抱負。結果卻把自己的名字抹上了一層層狗屎,遺臭千年,不得翻身。
他的欲望從一開始就超越了夢想。在他之前所有成就霸業的帝王當中,讓他瞧得上眼的沒幾個,包括他的父親隋文帝都談不上是他的政治偶像,甚至秦皇漢武都一邊稍息。他的目標是把他們統統都踩在腳下。
如果不能絕後,那起碼要做到空前。這是新帝王隋煬帝楊廣最初的人生信條和政治理想。
要做到這一點,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開好頭,起好步,不能輸在起跑線。所以在他即位僅三個月,光芒萬丈的政績工程就轟轟烈烈地上馬了。征召幾十萬民工在洛陽以北修建一條長達千裏的防線,來阻止突厥騎兵對新都洛陽的攻擊。緊接著,大隋帝國最浩大的工程,營造新都洛陽的工程也緊鑼密鼓地開工了。這次被征召的民工更是達到了驚人的地步,有幾百萬之多。與此同時,在這個帝國的東部,一條遐想中的連接南北的大運河也同時開工,又是多達百萬的民工從全國各地被征發出來,日夜兼程奔赴通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