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其道光明”,“景陽”——景仰光明之意。
然而這裏卻是內廷東六宮中最冷清的院落。
此地有古鑒齋、靜觀齋以及神秘的“禦書房”。
禦書房中,年幼的同治皇帝瘦弱而淒冷,還在跟著他的老師禮部尚書祁寯藻學著什麼。
看到他的眼神,王子昂覺得跟他的徒弟很像。
無助、茫然、恐懼以及幾乎不可察覺的恨。
一看到他,王子昂就泄了氣,跟一個小孩計較什麼,該去找他媽葉赫那拉氏啊。
撇著嘴的同治皇帝,忽然猛地將手中奏策摔在案幾上。
禮部尚書祁寯藻趕忙跪地,麵色難堪。
同治:“人家隻需在老太太那兒張張嘴,朕便又要受氣挨罰矣!”
祁寯藻:“皇上,不必在意許多,寧心靜氣,忍住,古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夠啦夠啦,這天冷得令人厭惡,這個小節就快要拘死朕了,朕冷死了還成什麼大事,朕惱火的不是挨罰抄寫聖文,而是冷,冷啊,你知道麼?”
小皇帝滿臉怒氣,走來走去:“無法無天的逆賊,竟然敢告朕的狀,等朕長大了掌權了,全部拖出去殺掉!!”
“哎喲皇上,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讓老佛爺知曉,又要挨打!”
“朕怕什麼?啊?朕不怕!!朕不怕!你這該死的,朕不怕皇額娘!!”小皇帝對著跪地的禮部尚書又踢又捶,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小小年紀,令人恐懼。
王子昂歎一口氣,至剛易折,上善若水。
這孩子拿什麼跟他的母親鬥?雖然他現在還小,但是一些感情卻是可以感受出來,否則也不至於如此。
每日被人摁在皇座上,處處受製,卻又加了一定可以對整個天下為所欲為無法無天的帽子在他頭上,自由與不可自由兩個極端,令人瘋狂。
打夠了,小皇帝慢慢冷靜下來:“把那該死的賤婢拖出去殺了!”
祁寯藻:“陛下,如此處理……如果隻是小小責罰到可以,然而要打殺了她……恐怕老佛爺那裏通不過。”
“老佛爺老佛爺,你怎麼能在朕的麵前一直叫她老佛爺……朕才是老佛爺!!皇帝才是老佛爺!!虧你還是禮部尚書,這都不知道麼?”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老臣昏聵!”
同治:“哼,怎麼通不過?皇額娘在意的是你們這些中流砥柱的命,哪裏會在意一個小小的賤婢?祁寯藻,朕現在命你按序查辦下賤宮女向皇太後告皇帝禦狀一案,完成刑訴後,給朕嚴懲不貸!”
祁寯藻:“臣領旨。”
祁寯藻內心中滿是悲涼。
這小小的皇帝,是他的學生,變成今天這樣,令人心疼。
同治:“對那些有恃無恐以為得計的其他賤婢,朕也得給予教訓!”
“陛下聖明。臣奏請現在就辦,天子用法,不別親疏,不殊貴賤,當然可行,隻是此舉可能牽動皇太後,如果陛下決心實行,為臣進言,可請皇上先行向老太太那兒打個招呼……”
王子昂沒有再聽下去。
這叫什麼事兒?小皇帝興師動眾拿出九五威嚴,隻是為了懲罰一個向他媽說了他壞話的宮女?
繼續向皇宮深處潛伏而去。
此時清廷最高決策層,可大致分為三個梯次:最頂端者,乃垂簾已久的慈禧、慈安太後;次者,乃清流魁首翁同龢與北洋領袖李鴻章、軍機大臣曾國藩、左宗棠等;再次者,則係舉足輕重的地方疆臣如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之流。
同治小皇帝雖貴為皇,卻沒有權,有權的,是一個三十歲的婦人。
她已經掌握整個帝國三年了。
在王子昂向深宮逼近的時候,皇城一地,一個普普通通卻有些孤立怪異的四合院內,許多個老人家在床上睜開了眼睛,卻又緩緩閉上。
隻有一個駝背的老人慢悠悠爬起來,對著床頭一副畫像凝視片刻,穿上粗布麻衣,別了一把彎彎的小刀,歎息一口,閃身出門去。
老人床頭畫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依稀是手持淨瓶的觀世音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