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如葉命盡,來嘛英雄(1 / 2)

王路常是極其痛苦的,一直到了出殯的時候才回家。

張掖庭的葬禮發在一個微雪的早晨,烏漆墨黑的棺材和潔白的雪交相輝映,格調看起來異常淒涼,幸而許多平日裏街頭上唾沫橫飛指天罵地的大娘中,有人暗暗的抹眼淚,於是知道,早年死了妻子、晚年死了兒子的張老漢,在這個世界上,不隻是才有這麼幾個人掛念他。

王家大娘一直沉默不語,王路常不知道她與自家師公到底發展得怎麼樣了,不過想來進度不會差。

老年人的心境與行為少年人不可能全部理解,隻能安慰,於是伸手拍了拍她寬厚的肩膀。王大娘對著王路常咧了咧嘴,模樣很滄桑。

山路濕滑,棺材厚重,張家不缺錢,即使沒有寶藏,辦一場喪事也是足夠的——陳雪景開的小店有很多農家漢子來吃,雖然豆腐被人吃了不少,但是錢半點沒少收,張靜嫻也有錢,不知他在外麵是謀的什麼差事,便是小撅微也有私房錢,王路常的錢——沒法算,都是空空懸這麼些年的積累,那個叫馬多多的男人,平日裏省吃儉用到了極點,加上偷摸拐騙的手段,省下那麼些錢來,如今全便宜了他。

出殯又曰發送,指埋葬死者的禮儀。

今日裏,除了那日幫忙的村人,似乎多出了一些陌生麵孔,是老人家,都有不凡的氣態,王路常沉浸在瞬間失去兩位至親至愛的心境中,沒有多加注意。

在靈前行禮祭奠出殯,棺木抬出堂院,停放門口外。

吹鼓手奏著哀樂,王路常和張靜嫻在棺前摔碎孝盆,扛起幡杆,陳雪景抱罐,小抉微緊緊跟著她,走向風水先生選好的墓地。

在東山上的石坳間,視野開闊,後有靠山,左有青木為青龍、右有白石為白虎,前有小山成案,中有青草地明堂,水流曲折,是一塊好地。

在王路常看來,此地做墳,墳穴藏風聚氣而令生人納福納財、富貴無比;外洋寬闊雖不能容萬馬也可奔千馬,可致後代鵬程萬裏、福祿延綿。

民間出高人,風水先生的本事不小。

靈柩有八人抬,男人走到前麵,婦女坐車在後,沿路撒紙錢的活計都是村中人幫忙做的。

到墓地後,先焚燒隨葬品,後落棺入穴,張靜嫻想要埋第一銑土,卻被王路常搶了先,其它人則埋土成墳,招魂幡插上墳頭,入土為安。

下葬時,許多之前不能近前觀看的閨女媳婦兒都稀裏嘩啦的奔來,搶了墓前一把土,俗稱“搶財土”,相傳誰先到家誰先發財,陳雪景對此不敢興趣。

好像,如今她除了小抉微以及那個麵店,對什麼都沒興趣了。對於這個女人,王路常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她是他師父的小姨,而她一直深深的喜歡著自己的姐夫,仗著與自己家姐姐一模一樣的容貌音宛,小心翼翼的汲取著那個不愛自己的人的愛。

那人肯定給了她很多的愛,但不是她想要的那種,於是,在他死後,她就沒有任何牽絆了。於是她開始浪蕩不羈,始終守著那個小小的麵點,好像根本就與這個家毫無關聯。

從兩人第一次見麵起,關係就從沒好過,王路常也不在意這些了,想到這裏時候,隻是覺得心髒陡然抽搐了一陣,然後越發麻木了一些,也僅僅隻是如此而已。感情這回事或許就是這樣,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發起突然襲擊,讓你猝不及防,隻能丟盔棄甲。那最初的一點朦朦朧朧的感情,是不是就此消解得一幹二淨?王路常並沒有好好問自己。

許多往事在眼前一幕一幕,變的那麼模糊,曾經那麼堅信的,那麼執著的,一直相信著的,其實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

物是人非的過往,以及眼前的棺材,人情百態……

咳!蒼蒼者天,既已給與人們的生命,賦與人們神采飛揚以及創造,怎麼又吝嗇地隻給我們僅僅百年最可貴的稍縱即逝的創造時代呢?

這樣看起來,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蜉蝣為可羨了。

《毛傳》說:“蜉蝣,渠略也。朝生暮死,猶有羽翼以自修飾。楚楚,鮮明貌。采采,眾多也。掘閱,容閱也。如雪,言鮮潔。”

真好啊。

簡單,優雅,風度翩翩的活著,以及死去。

它們在短短的一天裏盡情的酣足的在溫水間遊曳,朝聞道而夕死,爽爽快快的殉著流水化去,好像它們一生隻是為了酣舞與享樂而來的,倒要痛快些。像人類呢,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長逝之後,數十載風雨綿綿的灰色生活又將怎樣度過?

嗩呐與鑼,聲震隆冬,卻止不住的想讓王路常打瞌睡,他昨晚,與如意說了一整晚的話,在第一縷陽光照耀到她白嫩肌膚上的時候,才緩緩將她送走,永世輪回,萬古長青般的送走。

回程了……

人世間第一個親人的墳墓就立在那裏,至於其他的親人,墳都沒有的。

回望著那孤單高聳的土堆,緩緩墮入老年人飽經滄桑似的心境。

扭過頭,不敢再去回望。

經過一片枯林,一片尋常的枯黃葉子緩緩從樹梢朝下掉,慢慢的,它經過風,經過淡青的天,經過純潔的的飄雪,經過天的刀光,跌入塵埃,看得出,它的一生已經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