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有個紹興幫20(3 / 3)

從這個信中,可以看出梁柏台的態度很是絕決,沒有一點可以商量的餘地了。也就是這同一天,梁柏台還給袁修昌和梁嶽生分別發了信,都是同一個內容。在對袁修昌的信中,他說道——假使硬要成婚,我情願犧牲生命,斷不肯承認這種畜生的婚姻。這樣一來,我書一定沒得讀了,我自己也要謀經濟獨立去了……在對梁嶽生的信中,他已經向人借錢了——我決計同家庭宣戰,一定要離婚,才肯了事。我家裏已經有信寫歸去,家庭必然要成怒的。我寒假是不回去了。你回到家裏,請你寄給我幾塊,寄信處仍舊是第一師範……

梁柏台這裏所說的“離婚”,並非我們現在意義上的離婚,而是指那時他想離開婚姻,不跟家裏妥協,這其實也是當時青年學子所麵臨的同一個問題。農村家庭裏的孩子,不管是出生在地主家庭還是農民家庭,父母把孩子送到城裏去接受新教育,那是希望孩子今後能有出息,能光宗耀祖,而光宗耀祖的一個很重要的內容,就是要延續香火,長輩就是想抱孫子,尤其是對梁柏台這種一根獨苗的家庭來說,父母們的這種願望尤其迫切,但是孩子一旦接受了新思想,就如同脫胎換骨一般,這是父母們一開始所萬萬沒有想到的,“我們中國弄到這步田地,就是抱孫子的緣故。”此話在今天看起來雖然有點絕對,但在當時的梁柏台們的口中說出來,又是極為自然的,這有施存統的“非孝”說為例。

而當時梁柏台家庭的困境便是千千萬萬個家庭的一種縮影吧。後來我們知道,梁柏台當時的打算是去法國勤工儉學,為此父母中斷了對他的經濟供給,但是他沒有放棄,仍然在堅持自學法語,他當時還想步施存統和俞秀鬆的後塵,去北京參加工讀互助團,但是這一組織很快就解散了,這樣他就跟著俞秀鬆到了上海,參加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工作,並且在為赴蘇聯學習作準備。1921年梁柏台回到家裏,稟報了要赴蘇的決定,但是父親執意不肯,也不願出任何資費,“父母在,不遠遊”這是老規矩了,但是要知道任何老規矩最後總是敵不過新潮流的,正如父與子的鬥爭,一般總是以父親的妥協而告終的,這似乎也是規律性的東西,但是父輩在退讓之前必然也是要硬加一個東西給兒子的,這個東西便是婚姻!這也是最後的撒手鐧,以期望兒子在進入溫柔之鄉時不再遠赴那冰天雪地。無奈之下,在1921年的3月3日,梁柏台在新昌老家與陳蓮芝完婚,然而七天之後,梁柏台即離開了家鄉,送她的是她的大姐梁小芬,而且姐弟倆完成了一次沉重的囑托。傳聞弟弟對姐姐說過“父母和蓮芝就托給你”的話,而姐姐則作出了“你不回家,我不出嫁”的承諾。後來,陳蓮芝和梁小芬這兩個女人苦守半個世紀之多,且相依為命,這種苦守於兩個女人來說,其實就是一種“受寡”。由此我們可以知道,革命的背後,往往是極其沉重的代價,而革命有時又享受不到革命的成果,反倒要獻出生命。陳蓮芝於1973年去世(享年77歲),梁小芬於1977(享年86歲)年去世。也就是這個大姐梁小芬,後來保存下了梁柏台的日記信件等,這些物件當然也成為珍貴的曆史文物。後來梁和陳都知道梁柏台在蘇聯有了妻子和一對兒女,所以解放後遂寫信打聽並尋找梁柏台及其子女的下落,而最後留給這兩個女子的,結果卻是無盡的失望。

等待是有原因和力量的。在妻子陳蓮芝那裏,雖然很早以前梁柏台曾來信讓她改嫁,但她一直不改嫁,而大姐梁小芬更是相信一個算命先生的說法,那個算命先生說梁柏台“至少有55歲的命數”。時間到1957年,革命烈士的證書已經頒發兩年了,弟弟梁柏台早就過了55歲的命數了,於是這兩個女人和親戚們遂為梁柏台建起了衣冠塚。

由陳蓮芝和梁小芬,我們又想起了魯迅的結發原配朱安,郭沫若的原配夫人張瓊華,看來在新思想的洶湧大潮中,不知也裹夾進多少像朱安張瓊華和陳蓮芝一樣的無助且可憐的女性。當然這些留守於老家或異地的原配們,她們也各有其自己的命運,她們在當年的婚姻保衛戰中看似沒有敗下陣來,其實是把所有的青春和生命都賠進去了。

而梁柏台已經從一師出發了,從一師出發的路絕對是不平坦的,梁柏台、汪壽華、俞秀鬆、施存統、宣中華這一批浙江紹興籍的熱血青年在走上社會之後,他們要去擁抱的隻是一個詞語:革命。所謂革命,不是他們革了統治者和舊勢力的命,就是他們的命被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