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
“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自己到底愛不愛他,你也別急著回答我。這個答案不屬於我,隻屬於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就不會來找我了,哪怕他是在天涯海角你也會追過去的,更何況,他現在就在鄭州。”楊姍姍的聲音很輕,她認真起來向來如此,語氣不急不緩,像屋簷上的積水一樣,一滴一滴地浸進土地裏。
隻不過楊姍姍的話沒有落在土地裏,落在了我的心坎裏。
“吃飯去吧,下午還有四節課呢。”我岔開話題。然後懶懶散散地從長椅上站了起來,走出被藤蔓覆蓋住的走廊時,我才豁然發覺今天的陽光有些刺眼。
學校的食堂每到中午的時候都會擠得像馬蜂窩似地。當然如果你沒見過馬蜂窩也沒關係,每年春運的時候火車站有多擁擠,你就能想像到馬蜂窩的狀況。所以,中午在我們學校食堂買飯絕對可以跟春運的時候求購火車票相媲美了。不過,這也怪不得我們,全校兩萬多人,而學校隻有這麼一個可憐巴巴的食堂。即便如此,校領導還一個勁地修建圖書館,建到一半的工地上飛揚著“精神糧食才是大學生不斷前進的動力”之類的橫幅。丫丫的呸,真的是坐著說話不嫌腰疼。
這就是我們學校的特色。所謂的特色都是做給那些往我們學校報考的考生看的,等他們滿懷歡喜地踏進這所學校的時候才會發現,原來這些特色的背後是無處可訴的痛苦,而這些痛苦都得我們自己慢慢承擔下去。
我和楊姍姍直接繞過了食堂,穿過學校的後門直奔“墮落街”。這條街道因為布滿吃喝玩樂的場所而得名。我還住寢室那會經常會跟楊姍姍去一家東北餃子館吃餃子,這家餃子都是手工做的,皮薄餡鮮,味道好的很。店主是一對四十左右的夫妻,男人沉默寡言,多數時間都是在廚房煮餃子,所以,整個店麵幾乎都是女人來打理的。她終日都穿著灰色的衣服,圍裙上沾染著白色的麵粉。閑暇的時候她就會坐在收銀台邊包餃子,所謂的收銀台也不過是一張臨近廚房的桌子,上麵灑了一層很薄的麵粉,桌子中間放著一個盛滿了餃子餡的豁了口的瓷盆,圓潤的餃子整整齊齊地擺在瓷盆的左右。
這家餃子館和其他店麵相比要幹淨的多。女主人很勤奮,每次客人埋單離開之後,她總會將桌子擦拭得幹幹淨淨。那是一個寡言多笑的女人,總是默不作聲地包著餃子或者抹著桌子,我很少聽到她沉重的歎息或者是對生活的抱怨。過去我和楊姍姍來這裏吃餃子的時候總是晚上十點多了,所以,等待我們的總是狼藉而又空蕩的店麵。女人一邊包著餃子一邊交代明天要買的原料,而男人則默默地收拾狼藉的桌麵。見我們進來,男人總會憨厚地笑笑,他慌忙收拾出一張幹淨的桌子讓我們坐下,然後匆匆地跑進廚房為我們煮餃子。在等待餃子的過程中,女人就會和我們搭訕,她的口音帶有很濃厚的地方音,但是我們還是聽得懂。她笑嗬嗬地問我們學校的生活苦不苦、累不累,她絮絮叨叨地嘮叨著自己在這條街道上的所見所聞,家長裏短,微乎其微的生活她都願意與我們分享。我和楊姍姍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偶爾也會回應一兩句。
男人端上來的餃子很香。我和楊姍姍要的都是小碗,但是每一次,餃子量都會跟大碗的一樣多。所以,每一次我們來這家店麵吃餃子都會吃到很撐。
這一次也不例外。
中午的人顯然是比晚上的人還要多,所以女人忙得厲害,從廚房到店麵,不停地端餃子、收拾桌子,走到我們跟前的時候她還操著拗口的河南話問我們吃飽了沒有。買過單之後女人送我們出了店麵,不忘向我們攬客似地說:“以後記得常來啊!”
我回頭看了一眼女人,她還站在店門口對我們笑,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顯得格外精神,我想,如果她也有孩子的話,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大的年紀。
下午四節都是戴教授的貨幣銀行學。
我和楊姍姍趕到教室的時候,戴教授已經坐在講台上了。她像往常一樣穿著素白的襯衫、並不濃密的長發簡單地紮在一起,安靜若水地翻看著一本略微有些殘破的課本。這是一個略微有些消瘦的女人,四十左右的年紀。她說話的聲音極其纖細,帶著一種別致的書卷氣息,那聲音不高不低,極其平緩,直沁心田。如果你向她請教問題,她必然是笑容滿麵地回答你,一遍接著一遍地向你解釋清楚,沒有半點的傲慢或自負。正因為如此,我才格外地欣賞戴教師,如果每個人老師都懂得自己的職責,那麼就不會有那麼多學生誤入歧途了。
能容納二百多人的階梯教室被占得差不多了,除了前排還空著零星的幾個位置,後排的位置不是坐著人就是放著書本。我和楊姍姍很果斷地坐在了被人無視的第一排,別以為我們是不務正業的迷途少女,可實際上我們都是好學生,去年的新生獎學金可是被我們兩個捧走的。
還沒剛坐下來,微麻的震動感就從我牛仔褲口袋的位置蔓延全身,像電流似的。我掏出手機,看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江采文”三個字。
“喂。”我猶豫了一會兒,按下了接聽鍵。我低著頭,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說,“有事嗎?”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沉默,良久,我聽見江采文沙啞的聲音:“什麼叫有事?江蕙,你他媽的別忘了,是誰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養大的!”
我忽然就覺得臉開始灼燒起來,一股強而有力的氣流猛烈地衝擊著我的五腑六髒,我握著手機的手越抓越緊,生怕一不小心,手機就會重重地摔落在地。
不知道是因為血液倒流所造成的血管阻塞還是一時沒能從江采文的咆哮中反應過來,我沉默了很久。在過去的19年的歲月裏,她的咆哮總會在我的沉默中漸漸平和,直至變成細碎的歎息。她顯然是適應了我的沉默,一聲歎息之後淡淡地說:“沒什麼,你忙你的吧,晚上有時間的話就回來吃頓飯,嘉懿在我們家。”
她的聲音碎碎的,像是破碎的玻璃一樣,光腳走過去,鮮血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