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下來的暗戀時光05(1 / 3)

Chapter5. 如果我閉上了眼會不會死掉呢?會不會呢?

江采文的房子很大,足足有一百五十多平米的空間,我總覺得這樣的空間對一個中年女人而言太過於空曠了。

屋子的裝飾和我讀大學之前沒有什麼兩樣。客廳屋頂的吊燈依舊晶瑩閃爍,玻璃茶桌配著灰白相間的沙發,頗具現代化的氣息,就連沙發上的抱枕也是老樣子,懶懶散散地躺在沙發上,跟頑皮的孩子似地。唯一的變化就是陽台上多了一盆又一盆的花花草草,晚風吹進屋子,一陣幽香。

江采文長得很漂亮,我承認這一點。就算時光在她的臉上留下細微的痕跡,這也無法遮掩她曾經是個美人的事實。我一直很好奇,這麼一個漂亮的女人為什麼要一直單身呢?我總是想把這個問題拋出來,就像拋出一個排球那樣,很隨意的問答。但是,後來我才恍然發覺我在江采文麵前從未隨意過,就算是小時候吃一個蘋果也會是膽戰心驚的樣子。因為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突然暴跳如雷地站在我麵前然後打掉我啃了一半的蘋果。

不要以為江采文不會這樣做。她是一個反複無常神經兮兮的女人,縱然我跟她一起生活了十九年,我也無法參透她下一秒會做什麼。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小心翼翼。其實,這種狀態很不好,因為每一天我都得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我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胡同裏的大媽大爺都曾張羅著要給江采文介紹對象。她每次執拗不過鄰裏去相親的時候總會把我帶著。那時候我不過六七歲的年紀,終日梳著小辮子,一言不發地躲在江采文的身後。我曾目睹過一批又一批的男人坐在我們對麵,當時我對帥和醜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概念,我隻是覺得留著胡茬的男人都是會吃人的妖怪,電視裏都是這麼演的。所以每次我看見留著或長或短胡茬的男人都會躲躲閃閃地藏在江采文背後,十指緊緊地抓著江采文的衣服。很多年後的今天我依然記憶猶新,那是因為這一刻,江采文從未給過我任何暴力,她真的像個母親那樣包容著我、保護著我。我不知道江采文總是和對麵的男人談論著什麼,我聽不懂。我隻是覺得那些麵龐帶笑的男人的眼神總會飄到我的身上,毫無防備地,這種感覺讓我恐慌的厲害。我不敢說出來,我知道我說出來也沒有絲毫的用處。於是我竭盡全力地往江采文的身後藏著,不讓任何人偷窺到我。所幸,江采文和那些男人的交談都不會太長,每一次江采文拉著我的手離開的時候我都能看見杯子裏的茶還在冒著熱氣,跟稀薄的煙霧似地,嫋嫋騰升。

江采文也曾和一個男人漫長的交談過,唯一的一次。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很幹淨的男人,沒有胡茬,和蕭嘉懿爸爸穿著一樣的白色襯衫,係了條紅色的領帶,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是領帶,我總覺得那是我們的紅領巾。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微笑著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的時候也是帶著笑意的。他問我叫什麼名字,這是第一次坐在江采文對麵的男人問我的名字。我從江采文的背後探出頭,然後細聲地回答說:“江蕙。”他對我笑笑,讓我喊他叔叔。我試探性地看著江采文,江采文正端著一杯茶往嘴裏送,她像喝酒那樣小抿一口之後對我說:“江蕙,快喊叔叔!”於是我喊了一聲:叔叔。

我不知道江采文和那個男人聊了多久,年幼無知的我對時間並沒有太多的概念,我甚至分不清分鍾和小時哪一個長哪一個短。我隻是覺得窗外太陽的光芒慢慢變得有些虛弱了,像個垂暮的老人一樣一點點地昏暗下去了。江采文就是這個時候站了起來,她拍拍我的頭,與其說是拍不如說是撫摸,我忽然就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她對我笑笑說:“小江惠,你在這裏跟叔叔玩一會好嗎,媽媽去趟洗手間。”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從我身邊站了起來,然後朝茶廳的另一端走去。

江采文還沒剛離開,坐在我對麵的那個男人就開始像個老師一樣提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你念書了沒有?”“你喜歡夏天還是春天?”“你喜歡不喜歡吃糖果?”我一臉茫然地坐著,一言不發。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就掏出了大把五顏六色的糖果,然後捧在手心裏對我說:“喊爸爸,喊爸爸我就給你糖果吃。”

我對“爸爸”這個詞彙並沒有太多的概念,我隻是知道“爸爸”這個人會讓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去看精彩的廟會、會牽著我的手帶我去動物園、會給我買冰激淩還有涼爽的鞋子,蕭嘉懿的爸爸就是這樣對待他的,我忽然就覺得歡喜起來,紅著臉流著口水喊了一聲:“爸爸……”他很高興,因為我看見他笑的臉上都開了花,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都是用笑得開了花來形容一個人的高興的。他遞給我一枚糖果又笑著說:“再喊一聲,再喊一聲我就再給你一顆糖果……”我把那顆糖果緊緊地攥在手心裏,尋思著再喊一聲我就能有兩顆糖果了,我就能給蕭嘉懿一顆了。於是,我果斷地喊了一聲:“爸爸……”

但是我沒想到,等待我的卻是火辣辣的巴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疼痛的“啪啦”聲就在我的臉上蔓延開來。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江采文對我說的那句:“不要以為給你糖吃的男人就是你爸爸,江蕙,你沒有爸爸,你是個孤兒!”

江采文和那個男人的交談在我的狼嚎大哭中宣布告終。那個男人走的時候沒有笑,他的表情很嚴肅,像是受到某種打擊一樣,潰不成軍,跟電視裏演的一樣。他將手中的糖果都放在了桌台上,但是江采文把它們統統地扔到了窗外,連我手中的那一枚糖果也不放過。

從那一次以後,江采文再也不曾跟任何的男人見麵聊天。許多年以後我才終於明白原來他們的見麵聊天的本質就是相親,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的相親。

扯遠了。我該繼續跟你講述眼前的場景,蕭嘉懿和江采文有說有笑地在廚房裏忙碌著,很顯然,他們並沒有意識到我一聲不響地闖入了他們各自為營的世界。是的,你猜對了,門鎖是我自己開的,江采文這套房子的鑰匙我還有。

站在客廳中央的時候我就後悔了,這將是一個備受煎熬的夜晚,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很可怕不是麼,當麵對你所暗戀的人也成了一種煎熬,那麼生活究竟意味著什麼,我不知道答案,我隻是極力地保持著內心的平和,雙手不知所措地插在牛仔褲的低腰口袋裏,然後重重地舒了口氣。蕭嘉懿就是這個時候轉過了身子看見了我,他朝我點點頭、笑笑,然後很自然地拉開了廚房的玻璃門,探出頭來對我說:“先去洗洗手吧,飯菜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