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四年了。
四年,是一個足夠漫長的時間,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秒鍾的變化,都能徹徹底底地改變一個人,比如蕭嘉懿,比如陶婉怡,再比如我——江蕙。
“什麼時候去的廣州?”我的雙手一直都在摩挲著玻璃杯,冰水的涼意一點點地透過杯子傳遞到我的手心裏,這種感覺很好。
“中考之後。”
我就知道是這個答案,這就是所謂的明知故問。明知故問的人分兩種,一種聰明絕頂,另一種卻剛好相反,傻得厲害。前者帶著命運的強勢,像是站在某種高度的審判官,而後者則帶著命運的呆滯、淒慘,甚至是絕望。
我自然擠不進聰明絕頂的行列,所以,我很不幸地被推進了後者的行列,站在這個行列的裏我又一次地明知故問了,“為什麼跑到廣州去了?”
她笑了笑,笑的很苦澀。但是她並沒有急著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是端起玻璃杯送到了嘴邊。我知道她並不是想喝水,隻是想濕潤一下自己的回憶,“還不是因為蕭嘉懿。”她又喝了一小口水,把杯子放在手掌中把玩著,“中考之後我給他打電話問他估分估得怎麼樣,他說好不好都無所謂了,他要轉走了,轉到廣州了。當時我的心就涼了,心涼了之後手腳就涼了,再接著渾身就涼透了,跟冰水一樣。人這種動物很奇怪,你身體涼透的反應就是覺得冷,但是這種冷卻帶著一種喪心病狂的灼燒,也就是說,你的身體熱了起來,那種寒冷的滾燙。我解釋不好這層關係,簡單點來說就是我病倒了,莫名其妙地發起了高燒。我被送進了醫院,帶著液體的針頭刺進了我的血管,我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隻是覺得冷,冷得厲害,像是掉進了冰窖。我媽媽伏在我的床頭哭,她以為我是被中考壓壞了,他們也的確給了我太多的壓力,於是他們開始內疚起來、想要補償我,他們問我想要什麼,我的意識瞬間就清醒了,我說:‘我什麼都不想要,我想去廣州上高中,想去廣州上高中……’我連著說好幾遍,我媽媽驚呆了,後來她又笑了,邊笑邊哭,抱著我說:‘好’,而我的高燒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好了,跟病倒一樣的莫名其妙。三天之後,我出院了,寒冷遠離了我,世界重新變得溫暖起來了。”
她說完之後從新把杯子送到了嘴邊,然後像吸氣那樣把杯子裏僅有的晶瑩透亮的水都吸進了肚子裏。
“要不要再加一杯?”我看著她手中的空杯子問。
她搖搖頭,波浪卷也晃動了幾下,“不用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啊?”我轉移了話題。我不想在那個話題上持續下去,那樣隻會讓我覺得我自己懦弱覺得自己狹小,跟螞蟻一樣。
“上午的時候。”
“挺厲害的啊,上午回來了,這會就摸到了奶茶店找到了我。”我打趣地說,晃蕩了一下玻璃杯,水從杯子裏濺了出來,清晰地落在了木質桌子上,緩緩爬行,像是一道淚痕。
“因為你一直都在鄭州啊,你可別忘了,鄭州可是我的大本營啊,我怎麼會找不到你呢?”
“找到我有什麼用,我就是一個微乎其微的小人物,你看看,這四年你沒有見到我不還是一樣過來了嘛。”我還是在打趣,我找不到比打趣更好的方式來交流了。我們不可能像闊別多年的老朋友那樣握手執淚,我心裏有疙瘩,我解不開這個疙瘩。
“你錯了。”陶婉怡嚴肅起來了,她嚴肅的樣子很莊重,像是審判的法官一樣,帶著不可觸碰的權威,“找到了你,我就能找到蕭嘉懿。”她說出了後麵這句話,幾乎是沒有停頓的鏈接。
我手中的杯子忽然就翻到了,被熱度融化掉得有些殘缺的冰粒沙沙地往外跑,像是長了腳一樣。其實它們是有腳的,它們的腳就是水。我匆忙把杯子扶起來,水流還是不可避免地覆蓋了桌麵,勢不可擋地向四周翻滾。
陶婉怡一動不動,任由那細流一般的冰水落在她白色的裙擺上。“我去了清水胡同,但是胡同早就不是先前的樣子了,蕭嘉懿不可能會在那裏,他在鄭州已經沒有了家,更沒有了家人。我隻能找到你,也隻有你知道蕭嘉懿在哪裏,是不是,江蕙,告訴我,蕭嘉懿在哪裏。”
她的語氣是肯定的,這樣的肯定裏又帶著一種悲傷和絕望。
看來蕭嘉懿沒有告訴她,他在鄭州還是有一個家的,就算稱不上是一個家,也算是一套房子。
真好,蕭嘉懿沒有告訴她。
我又像中考那會一樣小人得誌起來,我低著頭用紙巾擦掉桌子上的水漬,慢慢地,像是消磨時光那樣,一邊消磨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抬起了頭,撞見了陶婉怡的目光。
她的眼睛很空洞,像是丟了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