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沒有抬頭,保持固有的姿勢問她。
“江蕙,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告訴誰?戴老師嗎?”
“江采文。”我打住了她,後來我意識到她可能並不知道這個名字是誰,於是我補充說:“就是你剛剛上樓遇到的那個中年女人,她的手裏還提了兩塑料袋的垃圾。”
“噢,怎麼了?”她一臉無辜的樣子,“我是遇見了她,你跟她長得很像。”
“是不是你告訴她我住在這裏的?”我忽略了她後麵的一句話,我也懶得理會。
“沒有的事情。”她辯解,隻不過她的臉開始微微發紅。
我沒有說話,隻是窩在沙發裏。臉龐上的那種火辣辣的疼痛早已消逝,剩下的隻是久久的寧靜。楊姍姍站了起來,摸著杯子要給我倒水喝,可是當她轉身走到廚房的時候我聽見了她的叫聲,“江蕙,玻璃杯子裏的水都發綠了。”她拿著空蕩蕩的杯子站在廚房門口,“飲水機也空了,你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唐齊銘呢?他怎麼不換水呢?”
“他走了。”我說。
“去哪裏了?”她看著我。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然後將頭埋在了沙發裏。
楊姍姍也沒有再追問,她放下玻璃杯子,轉身走進了廚房。很快,我便聽見流水洗刷東西的聲音。那種聲響很熟悉,綿綿不斷的。再後來,我聽見火苗跳躍的聲音,“刺啦刺啦”得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
我又在這種微弱的聲響裏找到了某種安寧,身體漸漸變得輕盈,像是漂浮在雲端一樣。很快,我便在沙發上昏昏睡去。睡眠其實是一種很奇妙的狀態,它存在的意義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彌補現實裏的悲傷和遙遠,也隻有在睡夢裏,很多的人和事才不會變得那麼遙不可及,才會變得不離不棄、地老天荒。
我真希望自己能一直這麼睡下去,不要醒來,不要麵對,不要悲傷,單單隻是這麼睡著,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想。就這麼睡著,就好。
於是,我又在睡夢裏找回了蕭嘉懿,找回了那些曾經離我而去的時光,他坐在自行車的前杠上朝我揮手跟我說話,我隻會傻笑,早晨的光輝灑在他的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箔,閃閃發光。自行車一直保持固有的速度往前滑行,不緊不慢。他伸出手來拉我,可是不管我們如何努力,都無法觸及近在眼前的小手掌。距離被拉得很長,漫過了時光,在晨曦的襯托下,變得越來越遠。後來我哭了,我揮舞著手臂大聲喊著:“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可是,蕭嘉懿聽不見,他已經坐在漸行漸遠的小汽車裏,他看不見我有多難過……
我聽見有人在喚我,他的聲音很熟悉,充滿了年幼時的記憶。我覺得自己在做夢,這個夢做得太久了,我開始信以為真了,於是我不願意醒來,不願丟棄這僅存的溫暖。可是,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有溫熱的氣體噴在我的臉上,我睜開了眼,接著,我看見了蕭嘉懿。他就坐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對我笑。
我一臉驚詫地看著他,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我總覺得自己還是在做夢,這個夢做得太久了、太深沉了,我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夢和現實的區別,它們混淆在了一起,層層地堆砌在我的麵前,宛如碉堡。
倒是楊姍姍,她倒了兩杯熱水放在茶幾上,水汽浸透了玻璃杯,嫋嫋的熱氣四麵開來,“你們聊,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她朝我擠眉弄眼,然後關上了門。
整個屋子靜悄悄的,我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不然,蕭嘉懿怎麼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我麵前,他又不是孫悟空,不會七十二變,不會騰雲駕霧。
“你睡了好久了,餓不餓?”他問我。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臉。我怕自己所有的悲苦在與他四目對視的那一刻會傾瀉千裏。我不想讓他因為我而感到悲傷或者不快樂,我欠他那麼多,我這輩子都還不完。
他應該幸福,和陶婉怡幸福地在一起。
“你應該在廣州。”我提醒他,“陶婉怡找不到你會著急的。”
他沒有接過我的話茬,隻是微微側了側身子,嫻熟地掏出煙來,然後旁若無人地抽起來。他這個樣子讓我覺得很陌生,有那麼一刻,我甚至覺得四年的時光早已磨滅掉了我們,剩下的隻不過是一個形同相似的軀殼。於是我問他,“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他吐了一口煙卷兒,然後近乎癱瘓地歪在沙發上,“高考結束之後吧。那時候我費盡心思想要填報到鄭州來,但是我的誌願被我爸爸偷偷改了,他們希望我能留著他們身邊,彼此相互照應。接到通知書那天,我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包香煙,然後把自己關在臥室裏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從此以後我迷戀上了那種煙草味,它總能讓我覺得安靜。”他說著,吐出了一口煙卷兒,淡淡的煙草味撲麵而來。
我垂下了眼簾,“你不該抽煙的,這樣不好。”
他忽然就笑了,很朗爽的笑聲在空蕩的屋子裏飄蕩著,一起飄蕩的還有他的聲音,“江蕙,你還是這麼單純。實際上,哪有什麼該,或者不該;好,或者不好,隻要自己覺得痛苦,覺得釋然,覺得不必痛苦地生活,那都是好。我們每一個活著都很不容易,所以,沒必要自己再給自己束縛著某種條條框框,讓自己不痛快。”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抽煙。整個世界歸於沉寂,我們都空洞地盯著某個方向,仿佛沿著那個方向,我們便能回到過去。
“你知道嗎?”他注視著窗外,眼睛裏閃爍著一種類似光芒的東西,“你的好朋友——就是那個叫楊姍姍的女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上課,她告訴我你很消沉,問我有沒有時間,願不願意抽個時間回來看看你。我說好。掛掉電話我就定下了當日的飛機票,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回去收拾東西或者向輔導員請假。我根本就顧不上那麼多,我隻是想能盡快地出現在你麵前,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快一點,哪怕是那麼一點點,我都覺得安寧。”他滅掉了煙蒂,“幸運的是,我隻用了三個小時,從廣州到你麵前,隻用了三個小時。我到鄭州之後給楊姍姍打電話,問她你在哪裏,她告訴我該怎麼走。就這樣,我看到了熟睡中的你。一想到你睜開眼就能看見我,我忽然就覺得很快樂。”
“蕭嘉懿,小時候我就虧欠你,你這樣對我,讓我怎麼拿什麼還你?我拿什麼還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