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北海有魚,夏有喬木
熱鬧的喧嘩之後總會是漫長的寂靜,仿佛這原本就是世界的本來麵貌,我們拋棄了寂靜,在吵雜的人群中尋求某種心裏慰藉,為了得到這種慰藉,我們丟掉了自己,變得暴躁、變得麻木,放聲大笑或者張揚地說話。可是到頭來,宴席散場,歌聲嘶啞,卻突然發覺,原來,寂寞這東西,我們一直都未曾丟掉。
夜晚的城市總會讓我產生某種幻覺,特別是當喧嘩散去,寂靜歸來,這種幻覺也越加變得明顯甚至是以假亂真。我沉溺於自己臆想出來的世界裏,仿佛大千世界跟我毫無瓜葛,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們各不相幹,彼此終老。
整個城市變得愈加寂靜。我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緩慢的節奏支撐著垂死掙紮的命運。我們每一個人都被命運羈絆著、捉弄著,縱然是時光老去,我們依舊擺脫不掉命運的束縛,仿佛生命從來都不屬於我們自己。
我給自己續了一杯酒。鮮紅如血的樂品城堡幹紅,傾注在波光琉璃的玻璃杯子裏,搖搖晃晃,醉人心扉。我不懂得品酒,單單隻是想喝。需求是一種很本質的東西,它沒有任何的修飾甚至是遮掩,純粹是一種本能的釋放。其實,愛,也是一種需求,甚至是一種最基本的需求,就像我們的一日三餐一樣,但是,我們卻無法滿足,整日處在饑寒交迫的境地。
太多的人吝嗇著自己的愛,越多的人得不到愛。
扯遠了。愛這玩意太虛幻太飄渺了,還不如這酒水實在。晃在手心裏,陣陣清涼。這瓶酒還是上個月劉姐給我的工作獎勵。她很少露麵,就連一瓶酒都囑托給了快遞。說真的,對於劉姐這個老板,我琢磨不透,每個月的工作業績都是通過電子表格發送到指定的郵箱。她那麼信任我,將奶茶店所有的一切都全盤交付於我,而現在,我卻辜負了她的信任。我不知道該怎麼挽救奶茶店,我們沒有那麼多的資本,做不了兩塊錢一杯的優質奶茶,隻得坐以待斃。想到這裏,我忽然就感到絕望。
蕭嘉懿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剛好喝了半瓶紅酒。我還以為自己醉掉了出現了幻覺,可實際上並非如此,我的意識十分的清醒,隻是覺得臉頰發燙。
“你這是在夢遊嗎?”我說,舉起琉璃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紅酒。
“我睡一覺醒來發現你不在屋子裏,給你打電話才發現你的手機丟在了沙發上。所以,半夜三更,我又把楊姍姍吵醒了,她告訴我,或許你會在這裏。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他說,坐在了我對麵。
“要不要喝上一杯?”
“好主意。”他麵露微笑。
我站起來給他找杯子,他往玻璃杯裏倒酒,發出“咚咚咚”的聲響。然後他端起了玻璃杯,輕輕晃動,送到了嘴邊,品上了一口,輕聲說:“好酒。”
“很有研究嘛。很難想象你在廣州的這四年都學會了什麼。”
“學會了隱忍。”他沒有抬頭,隻顧著看著手中鮮紅的液體。
我當做沒聽見,繼續搖曳杯中液體。
“是的,是隱忍。逃脫不掉現實的隱忍。”他又喝了一口紅酒,一臉風輕雲淡的樣子,“你還記得不記得我上次告訴過你,我試圖給你寫過信,隻是沒有郵寄。我第一次喝酒喝到胃出血就是在寫完信的那個晚上。我把我爸爸的紅酒白酒都偷到了自己的臥室裏,然後拉開窗簾,看著漆黑的天空,不斷地喝酒,邊喝邊想很多的事情。也就是那天晚上,我才忽然發覺,酒,其實是個好東西。它能麻痹你的神經,麻痹你的意識,讓你無法區分過去和現在,所以,我們總能靠著酒精的麻醉活在臆想出來的世界裏,在這樣的世界裏,隻有美好,沒有遺憾。”
“後來你肯定醉掉了。”
“不,恰恰相反,我沒有醉掉。真的沒有。我喝完了兩瓶紅酒還覺得意識十分的清醒,我從地板上爬了起來,因為天亮了之後我還得上課,趁天亮之前我得把東西收拾一下然後補一個覺。在做這些之前,我特意把寫給你的信裝進了信封裏,然後伏在桌子上奉若神明地寫下了清水胡同的地址。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們離的好近,就好像小時候那樣,你就住在我家對麵,我出門便能遇見你。想到這裏,我就覺得高興,一個人偷偷地樂嗬。我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於是默默地看著天空一點點地變得魚白色,整個世界像是在一瞬間就蘇醒了過來。那天晚上,我沒有睡,一刻都沒有睡。隻是靜靜地等待天亮。天亮了就意味著我可以給你寄信了,我可以聽到關於你的消息了……可是,我沒能如願,因為我想寄快遞,郵局九點才上班,於是,我隻得等。等待其實是一種煎熬,特別是當你迫切地想要聽到某種消息的時候,這段時間瞬間就變得如此漫長,每分每秒都很難打發。後來,我就趴在教室睡覺,也隻有睡覺,才會覺得等待的時光會被剪輯掉一般。”
“可是命運跟我開了個玩笑。”他苦笑,“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我媽媽就坐在我身邊,她抓著我的手問我感覺好點了嗎?經她這麼一提醒,我才覺得胃難受的厲害。那時候我的腦海還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給你寄信。我在醫院一呆就呆了三天,那三天的時光對我來說,真的是一種折磨。因為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隻能承受漫長的等待。三天後,我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想給你寄信,可是信卻不見了。”
“難道是被你老師發現了收了去?”
他搖頭,又喝了一口紅酒,“不是,是陶婉怡。我不在學校的那三天,東西都是她收拾的,她偷走了那封信。那是在我出院的第二天,她約我到教學樓的天台告訴我的。我找她要回來,她卻不給我。於是我就跟她講,我說:‘就算你不給我,我還是會寫第二封、第三封,甚至是第一百封。’我沒有別的意思,單單隻是想要回自己的東西。可是她沒有任何的反應,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麵無表情。就在我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叫住了我。我以為她改變了主意,要把信還給我。可實際上,她沒有。她把信從包裏掏出來,開始撕起來,我想要搶回來,可惜已經晚了,我親眼看見那封傾注了我所有心血的信被撕成了兩份、四份、八份,直至變成細小的碎片,她揚起那把碎紙,拋向了樓下,於是,那些微小的紙片被風吹到了四麵八方……後來她說:‘蕭嘉懿,如果你再寫第二封,那麼飛到樓下的就不是你的信,而是我。’她的語調很舒緩,甚至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像是闡述某個事實那樣,不緊不慢。她說完就下樓了,我一個人在6樓高的天台站了很久,我看著那些漸飄漸遠的紙條,心裏想,會不會有那麼隻言片語能翻山越嶺從我這邊飄到你那邊?會不會呢?”他把杯裏的酒水一飲而盡,然後伏在桌子上默不作聲,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閃爍的霓虹燈上。那一刻,我忽然發現他的眼角裏閃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