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像金魚一樣飛(1 / 1)

從火車站到工學院不遠,從工學院到火車站不近,一路上我們都不說話,隻是一直朝前走,再朝前走,行李箱滑過人行道落滿梧桐樹葉子的彩色方磚,有細細碎碎的聲響,許安不停地停下來抱我,很緊很緊的擁抱,讓人喘不過氣來。

許安要去的那個地方很遠,沒有人知道那座陌生的城會有怎樣的命運在等他,還有他的音樂。那張薄薄的車票,在掌心,像是一張畫滿詛咒的符。“14車廂,112座,臨窗的位置,可以看盡一路的湖光山色。”我說。

“可是我隻看了一半的風景,從T122的車窗裏,看到右邊的世界。”

“等你回來,你會看到另一側車窗的風景。”

“我會回來的!”許安溫柔地吻我,然後拖著旅行箱,背著吉他,消失在站台的拐角。像是夕陽走過廊簷,天便黑了。我蹲在無邊的黑暗裏,哭出聲來……

冬季的校園,還是舊日模樣,梧桐,山牆,木地板,和陰暗的走廊。男生宿舍六樓麵南的那扇窗,三點一刻的陽光現在又照在誰的書上?沒有許安的日子,我常愛去操場轉轉,草坪上彈吉他的同學很多,都是外班的,見過麵,卻不認識。隔壁班那個頭發長長的,總愛穿牛仔喇叭褲的男生也會去,我以前曾在樓道裏見過他,卻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彈一把很舊的吉他,過門之後,便是他疲憊的,啞啞的聲音,樸樹的《那些花兒》,許安常常唱的歌。

那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一直下到聖誕節,我每天都會去收發室看信,他在聖誕卡上畫一隻大腳印,用2B鉛筆塗成黑色,扉頁寫一句歌詞“夢裏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的睫毛下!”我好懷戀他的吉他和聲音,我也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許安留給我的吉他,胡亂地撥弄著。

忽然有一天,隔壁班那個男生來找我,問我為什麼好久都沒有去操場聽他彈吉他,我沒回答,他帶著我在操場的草坪坐下來,彈起了他剛寫的歌,他的聲音依舊很疲憊,啞啞的在風裏飄忽著,是《綠袖子》,那首木管五重奏的曲子,填了詞,聽得讓人落淚。

他唱歌的時候一直看著很遠的地方,有細碎的發,到額角,又滑下。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沒有想過要問他,我隻是在那晚的日記裏稱呼他“大喇叭”,因為他洗得發白的牛仔喇叭褲。後來他又約過我幾次,我都拒絕了,我在等許安。收發室每天都會有信,卻沒有一封是許安寄來的。從女生宿舍到收發室要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大喇叭”便會每天坐在花壇上彈吉他,唱那首說是寫給我的歌,有點感動,也有點感傷。快寒假的時候,大喇叭托同學在我的課本裏夾了一張電影票,雙座的。可我卻到下晚自習的時候才知道,當我匆匆趕到影劇院的時候,大喇叭仍站在玻璃櫥窗前等我,手裏捧著一打玫瑰花,風很大,花瓣被吹得零零落落的。我哭了,那晚的電影是張婉婷的《北京樂與路》。沒有開始,卻有結局。我不再去收發室看信了。我學起了吉他,音準很差。

那一年的情人節學校還沒有開學,我收到了兩張情人卡,一張來自北方,一張來自學校。大喇叭在卡的空白處寫一句了歌詞;夢裏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的睫毛下……

許安的卡是幾米的《戀之風景》,登嬴梨雪,和躺在天使翅膀裏的盲女孩。那年寒假我去梅花山看楓葉,所以我給他們每人寄了一片楓葉。寄給大喇叭的那

片,是一直夾在日記裏的,那頁日記這樣寫:今天我問大喇叭,會不會有一天,你會從

我身邊飛走,我站起來,做了一個扇動翅膀的動作。大喇叭也站起來,在我身邊遊啊遊

啊,他說他是一尾金魚,永遠都不會飛。

在楓葉寄出去的第二天,許安便回來了,扛著那把木吉他站在我的窗下,風吹起

來,他紛亂的長發散落在肩上,他說他回來的時候,坐14車廂,97座,剛好從T122的車窗裏,看到左邊的世界。

我輕輕關上窗子。

他在窗外彈了一夜吉他,半夜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雪。第二天許安便走了,雪地

上留了一行字:原來最美的風景,是一轉身就能看見你……

開學了,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大喇叭,他的同學告訴我大喇叭走了,留給我一封信,信裏他告訴我,他要去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音樂。

我又一次去了操場,卻不是為了聽別人彈吉他,因為我已經學會了自己為自己彈吉他,音準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