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共和春(3 / 3)

我一直站在那裏,燈光閃爍,耳邊是莫紮特的《快樂頌》。可是我一點都不快樂,我的眼淚快要把文昌百彙流成海,而他卻還在快樂地奔跑,我想起了夏風的滑稽詩:

駿馬啊 四條腿

大海啊 全是水

音樂終於停止了,燈光暗下來,花無缺從裏麵走出來,我迎上去,揚起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耳光。我說:“原來會撞車的那個人是你。”

又一個耳光響起來,落在我的臉上,不是花無缺,而是他身邊的女孩子,女孩子咆哮著,依然揚著手,很顯然,打我一個耳光她很不過癮。花無缺拉著她,笑著對我說:“薑絢,現在我什麼也不欠你的了。”他的笑容依然迷人,而我卻不能忽略他的錯。

遊樂場要打烊了,而我仍然抱著旋轉木馬不肯下來。我對開啟旋轉木馬的人哭著喊:“求求你,不要關掉我的旋轉木馬,不要關掉我的《快樂頌》。”可是燈光還是熄滅了,音樂停止。遊樂場不是出售快樂的嗎。而我,又該去哪裏找我的快樂。

10.

我去店裏找花無缺,隻有夏風一個人在。看著我哭腫的眼睛,他一點也不驚訝,他和花無缺一樣,應該早已經習慣了女人的痛哭流涕。他說:“我哥說他不在。”他真笨蛋,他居然連謊也不會撒,虧他還是才子。

我衝去雜屋間,花無缺正蹲在一堆滿天星的後麵。他驚恐地問:“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麼。我隻是衝過去,抱著他哭。他使勁地推我,可是我像一個八爪魚,使盡全身的力氣的吸附著他,怕獵物逃走。越過花無缺的肩膀,我看見夏風在悶悶地抽一支煙,他也看向我,看著我的狼狽。

花無缺也哭了,他喊:“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女人,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我有什麼好,我好色,我有一堆女人,我是個流氓。”

我也喊:“可是,我就喜歡你這個流氓。”喊出來之後,我自己都嚇到了,我居然心甘情願地愛上了一個流氓。

花無缺還是掙脫了我,跌跌撞撞地奪門而逃,我想追過去,卻被夏風拉住了。他抓著我的胳臂,那麼使勁,真不知道他文文弱弱的身體裏怎麼會有那麼巨大的力氣。他說:“夠了。”

我不說話了,他鬆開了手,我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地上滿是因為掙紮而打翻的玫瑰。我坐在水地裏,瞪著他。他過來扶我,他說:“沒用的。”

11.

和花無缺分開之後,夏風依然會拖著小輪車幫我去植物園裝玫瑰。我問他:“你相信愛情嗎?”

他點點頭,甚至沒有猶豫一下。

我說:“那麼你哥,他曾經說過會娶我,他還說,等以後把千百卉和花無缺合並在一起,變成一個超級大的花店。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一天一地的花,都是我和你共同擁有的春天,就叫共和春吧。”

夏風笑了一下。他說:“共和春是甘泉路的一家百年老字號,賣餛飩麵的。”

我也笑了,共和春怎麼會是一個餛飩麵店。曾經,花無缺說出來的時候,我還對他無比景仰,誰說現代人沒才情,共和春,多麼幸福的名字。

“看來還是你說得對,古人比我們有才情,麵店的名字都好聽。”我對夏風說。

夏風也笑了一下,似曾相識。突然覺得,原來他和花無缺的樣子,居然那麼的接近。

去植物園,路過瘦西湖的北門,萬花園已經快建好了,說是煙花三月旅遊節便會開放,隔著柵欄看見去,鋪天蓋地的紫色花。我問夏風:“這是什麼花?”

夏風說:“二月蘭。”

“真好看。”我說。

“可我還是懷念那一片番茄地。”夏風的表情很感傷。

我嘲笑他:“那不是番茄,那是禁果。”

12.

沒有想到,在街上又遇見花無缺,騎著他的小摩托車,後麵坐著的女孩子不是文昌百彙遇見的那一個,好象是上次看掌紋的女孩子。我拚命地喊他的名字,他聽到了,車緩緩地減速,我呼哧呼哧地跑過去,可是就在我靠近摩托車的時候,他卻突然加大油門開走了。我聽見車後麵的女孩子咯咯咯的笑聲。

夏風拖了小輪車過來,滿滿的玫瑰,今年植物園的玫瑰豐收,每一朵都很飽滿。我問他:“怎麼最近你都沒有在網絡社區裏寫詩?”

“我隻有在心情沮喪的時候才寫。”他笑著回答,看來他的心情不錯。

他又說:“我還要再去一次植物園,你要不要去?”

我說:“好啊。”我坐在小輪車上,他拉著我。

今年的玫瑰真的是豐收了,一叢一叢高大的玫瑰樹都開得瘋了,夏風拉著我四處看,他顯得很興奮。他說:“除了蜀崗西峰的桃花林,我還沒有看過這麼浩瀚的花海。”

我說:“我看過。”我想起了茱萸灣五百裏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瓊花,就是在那裏,花無缺騙了我。我覺得是騙,我無法像夏風那樣想起舊戀情心底還柔軟,我隻有痛和恨。

我突然很想問:“夏風,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大概也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問,嚇到了,他低下頭,不看我。

我又問:“新鮮舊情人,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點點頭。他還是沒有勇氣看我。

我哈哈哈地笑,笑了很久,然後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我說:“我早就知道,你和你哥哥一樣,你們都是流氓。”

我想起了那個驕奢淫逸的隋煬帝,雖然他有著滿城牡丹,但他還是不遠萬裏來看瓊花,盡管他的心思無比浪漫,但他還是花心的。花心的人都是可恨的。

13.

夏風又開始在網絡社區裏寫詩了,還是在二十四橋那個地方。他一定是心情沮喪了,誰被人打一個耳光不沮喪呢。有讀者追著問他:“為什麼你會叫新鮮舊情人呢。”

他說:“舊情複燃的意思,我希望我的舊情人再回來,開始新鮮的愛情。”

為什麼他舊情難了,卻又說喜歡我呢,我真想再給他一個耳光。

花無缺出事的那天,我去了花蕩,店裏的滿天星供不應求。回來的路上,經過他的花店,一群人圍,警察拉起了警戒線。我趕緊擠進去看,花無缺不在,隻有一地打翻的滿天星,真的是很好的花呢,那樣踩來踩去,依然不肯散落。地上還有鮮血,起初我還以為是玫瑰花瓣,滿天星渲染下的鮮血,那樣的觸目驚心。

是夏風,他一刀刺中了花無缺的大腿,血流不止。

在警察局,我看見夏風了。我說:“他死了。”

他說:“我知道,那是大動脈。”

我說:“你為什麼這樣做?”

他說:“因為他是個流氓。”

我說:“不是因為我嗎?”

他不說話了。

從警察局出來,路過甘泉路,看見夏風說的那個百年老字號,共和春。原來共和春不是漫天花海,它隻是簡單的油米柴鹽。我坐進去,要一碗餛飩麵,窗外又是揚州的三月了,我不知道,這滿城的煙柳,究竟是誰和誰,共同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