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願意我娶我了,那麼,我還有什麼是不能給他的。躺在茫茫花海,我真希望,這一刻來一場地震,山崩地裂,將我和他,還有一天一地的瓊花,一起埋葬,讓時光永遠在這一刻停留,再不向前。
6.
“怎麼你在社區裏看這個人的詩?”花無缺指著顯示器有些驚訝地問我。
我說:“是啊,那個詩人他老是在二十四橋那裏寫詩,好浪漫。”
“現在詩歌隻有詩人看,而真正的詩人早就餓死了。”花無缺這樣說的時候,感覺很落寞,又有點憤憤不平。
他又說:“其實這個詩人我認識,他是我的弟弟,他叫新鮮舊情人。”
輪到我驚訝了,怎麼會這麼巧,我以為是花無缺在逗我。我問他:“那麼,這個新鮮舊情人,他真的二十四橋那裏寫詩嗎?”
“當然不是,其實根本就沒有二十四橋這個地方,許多人說,二十橋是有二十四座橋,又有人說,二十四橋是指一座橋的名字,現在這座橋早就找不到了。也有人提出要複建,但是沒有建,因為這樣,每一個來瘦西湖的人心中都會有一座屬於自己的二十四橋。”花無缺一口氣說了許多,他真是個博學的人,讓我覺得景仰。
我又問:“那這些詩,他是在哪裏寫的呢?”
花無缺說:“他很早就從家裏搬出去了,一個人住在蜀崗,蜀崗下麵有一個賓館叫二十四橋。”
原來他住在蜀崗,也是無比浪漫的地方,我經常路過那裏,漫山遍野的香樟樹,鬱鬱蔥蔥連成屏障,中間環抱著的是一望無邊的桃林,每年春天花開的時候,整座山崗都像是燃燒了,灼灼燦燦一片。
6.
第一次看見新鮮舊情人,是在花店。他推著小輪車把剛到的百合,馬蹄蓮,天堂鳥細細分類,然後一紮一紮插進木桶。花無缺在和一個女孩子聊天,握著女孩子的手看她的掌紋。看見我過來,趕緊鬆開手。
花無缺幫我介紹:“這位是千百卉,這位是新鮮舊情人,我弟弟。”
他停下小輪車,猶豫著要不要跟我握手,但終就是沒有伸出手,他戴著厚厚的棉手套,怕被玫瑰紮到手。我伸出手。我說:“沒關係的,我沒有刺。”
他笑了。他說:“新鮮舊情人隻是我在社區裏的ID,我的名字叫夏風。”
我也笑。我說:“千百卉也不是我的名字,是我花店的名字,我的名字叫薑絢。”
“薑花絢爛。”他低低地重複了一聲。第一次有人這樣解釋我的名字。他不虧是一個詩人,很浪漫。
夏風忙了一陣子就走了,走的時候沒有和我說再見。他好象是個不愛說話的人。
我問花無缺:“剛剛那個女孩子是誰?”
花無缺神秘兮兮地說:“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我問:“那他們怎麼沒有一起走?”
花無缺想了一會兒說:“我弟弟有許多女朋友,怕走在街上撞車,那很慘的。”花無缺的表情有些幸災樂禍,好象他弟弟經常有女朋友在街上撞車一樣。
那天晚上,在社區裏看見夏風新寫的詩:
初遇的你
在繁花盡頭笑著哭
我追逐著
卻隻見你婆娑的背影
為什麼
花都開好了
而我卻還是孤單
又是一首寫給某個女孩子的情詩,想起他的ID,新鮮舊情人,又是新鮮又是舊,真的很多情人的樣子,難怪會在街上撞車。好象所有的詩人都是多情的,徐誌摩,顧城,還有那個無比下流的郭沫若。
7.
夏風推著小輪車把新到的玫瑰送到我的店裏。我問:“怎麼你哥哥沒有來?”
“我哥說他很忙。”他不多說話,忙著搬玫瑰。他真的不像個詩人,那麼木訥,到像是個花店的小工。
我去幫他搬。他不讓。他說:“都是還沒有修剪的玫瑰,太多刺,還是我來吧。”他很堅持,我插不上手。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隻有玫瑰花搬來搬去沙沙的聲音。
所有的玫瑰全都盛進了木桶,我跑去裏屋找阿司匹林。他卻不讓我加。他說:“是藥三分毒,我覺得應該給顧客健康的玫瑰。”
那段時間,店裏有些冷清,夏風送過來玫瑰,許多來不及賣出去便蔫了,一朵一朵全都在木桶裏黯了色,像是凝血的痂。花無缺氣急敗壞地跑來店裏,他指我的鼻子咆哮著:“怎麼你不知道加阿司匹林,我沒有告訴你嗎?”
他的聲音很大,我第一次看他這樣凶的模樣,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夏風就站在旁邊,一直不說話,他沒有幫我解釋。真是個沒勁的男人。
花無缺咆哮完就走了。夏風也拖著小輪車走了。隻是不一會兒,夏風又折回來了,拖著滿滿一車的玫瑰。他說:“這些,是我買的,還給你。”
我還在哭。我不是難過我的玫瑰蔫了。我是難過花無缺,他為什麼那麼凶我。
夏風又幫我把所有的玫瑰全都盛進木桶,丟一顆阿司匹林。他說:“好象所有健康的,都是不受歡迎的。”他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對我說。
8.
夏風再來店裏的時候,我突然想問他:“為什麼你的ID會是新鮮舊情人?”
他笑笑,想了想才說:“因為我大學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孩子,他喜歡梁永琪的歌,梁永琪有一首歌叫《新鮮》,所以她就給自己起了一個ID叫新鮮。後來我們分手了,我也給自己起了一個ID,新鮮舊情人,我淪落成她的舊情人了。”
夏風這樣說的時候,表情很憂傷。我說:“對不起,勾起了你的傷心事。”
他說:“雖然都過去了,但回想起來,還是很甜蜜,心底是柔軟的,我很感激她給我的那段清澈的舊時光。”這個男人,他說他的心底是柔軟的。
夏風又要去瘦西湖北大門的植物園拖玫瑰了,我吵著要去。路過萬花園工地,他指著一片煙塵說:“上大學的時候,這裏還是一片菜地,我和她經常來,很晚的時候鑽在菜農的大棚裏,鋪著外套做愛,我動的時候屁股會碰到圓溜溜的番茄,熟透了的會掉下來。”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對我說起做愛?好象他真的就是花無缺說的那樣,是個風流的詩人。
他又說:“那件鋪在地上的外套,她帶回宿舍洗,可是等不及晾幹還給我,我們就分手了。後來,她搬新房子,也一直帶著那件外套,怕沾了油漆的味道,還用塑料袋子密封好。”
真的很細心的女孩子,讓人心疼,我覺得我有點討厭夏風了,他怎麼可以辜負這麼好的女孩子呢。我問:“後來你們為什麼分開了呢?”
他說:“我和其他女生走在街上,被她撞見了,她說我欺騙了她,我說我騙你什麼了,金錢,美貌?她不說話了。金錢和美貌她都沒有,所以她就掉頭走了。”
我說:“但是你欺騙了她最初的最幹淨的愛,還有最好的年華。”我的語氣很生氣,他聽出來了。原來他真的撞過車。
他好象覺到了我的不開心,想要換開話題。他說:“萬花園,多俗氣的名字,還是古人有才情,冶春園,熙春台,多美。”
我沒有說話,心裏卻想,我才不要什麼才情,有才情的人都是虛偽和貪愛的。
9.
在文昌百彙,我看見花無缺了,他明明說是要去花蕩洽談滿天星的。我追過去,卻看見另一個女孩子了,他們牽著手,旋轉著。花無缺也看見我了,想要躲閃,可是旋轉木馬卻不肯為他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