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經是午夜了,我還在網絡社區裏看一個人寫的詩,我是最近才發現他的,他每一首詩的結尾都會寫,某月某日於二十四橋。他真的在二十四橋那個地方寫詩嗎,好象很浪漫呢。
有人推門進來,朝我抱歉地笑笑。他說:“這麼晚,打擾了。”我也笑笑。他在店裏轉來轉去,認真地看每一個木桶裏的花,劍蘭,扶桑,天堂鳥。
“你店裏的滿天星很好看,花枝飽滿,花瓣柔和,幫我包一束。”他看了半天,終於決定。
我關了電腦,過來幫他包花。整個下午我都在網絡社區裏轉來轉去,店裏已經很淩亂了,滿地的花瓣和碎葉。
“你的滿天星在哪裏買到的?”他又問我。
“花蕩那邊的一個植物園,他們隻培育滿天星。”我笑著望向他,我是真的很想笑,因為他付給我錢時候,溫柔地說:“不用找零了,謝謝。”
他又說:“千百卉,再見。”我不知道他是和我說再見,還是和我的花店說再見。我的花店名字叫千百卉。
他開著一輛摩托車突突突地走了,滿天星在車後麵被風吹得嘩啦啦的,花瓣卻不散落,真的是很好的花。隻是滿天星一般都是用來搭配玫瑰,他卻單單買,奇怪的男人。
收拾完店裏,我伸一個大大的懶腰,走出來。街上已經很冷清了,隻有稀稀拉拉的卡車偶爾開過,轟隆隆的一片響。抬頭望,真的是滿天繁星,眼睛一樣眨眨閃閃。突然就想起社區裏那個網絡詩人寫的詩:
午夜無人的街
漫天星輝
我如春天瘋長的瓊花
滿樹馥鬱
在這街
隻等 與你初遇……
2.
我真的是無心才走進那家花店的,吸引我的也許是花店的名字,花無缺。它開在鹽埠路的轉角,旁邊是街心花園,草坪的石頭上刻著巨大的“種花人。”花店的對麵是上花轎影樓,真的是很會挑地方的一個店東,占盡天時地利。
我推門進去,我看見他了,那個午夜買滿天星的男人。他正在幫顧客包一束紅玫瑰,一麵吹噓自己包紮得如何結實卻又不傷花莖,一麵要顧客記得在花杯裏加半粒阿司匹林。其實,他的玫瑰真的很好呢,那麼飽滿,花瓣如絲絨,花序如漩渦。
他看見我了,很熱情的跑過來,幫我介紹他的紅玫瑰,白玫瑰,粉玫瑰,還有它們的花語,順帶著,他還推薦了渲染玫瑰的滿天星。他沒有認出我來。
我問:“這樣好的玫瑰,要在哪裏才能買得到?”
“我的店裏啊。”他疑惑地望著我。許久,他認出了我,抱歉地笑笑。他的笑真的很好看,很謙卑,很溫柔,很好脾氣的樣子。我想他一定常常這樣笑,因為這樣的笑會讓人忽略他犯過的錯。
但是他還是決定彌補自己的過錯,當然不是用他無敵的笑容,而是冰淇淋。他說:“等一下我收工,我請你吃冰淇淋啊。”
我笑笑。我沒有拒絕。因為沒有我,他又怎麼會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滿天星配他那麼好的紅玫瑰。
3.
我們坐在印石臨窗的位置,他幫我要一杯冰淇淋,自己也要一杯,他居然沒有問我要選擇什麼樣的口味。還好還好,他幫我要的,是我最喜歡的草莓味道。
窗子的外麵是五彩斑斕的文昌百彙,一群孩子在那裏玩旋轉木馬。我轉頭去看,我喜歡那樣彩色的燈光,孩子的歡笑,還有叮叮咚咚的音樂。
“你喜歡莫紮特的《快樂頌》?”他問我。他居然猜得到我在想什麼。
我點點頭。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坐旋轉木馬了,總覺得那是孩子的專利,而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對他說起我小時候的一個夢想:“曾經,我很想開一個木馬餐廳。”
“你想盜每一個來用餐的顧客的銀行帳號嗎?”他裝作很驚訝地樣子問。這個幽默的男人,他在打趣我。
我說:“當然不是。我是說那種旋轉木馬餐廳,小時候陪爸爸去吃自助餐,不知道是因為他懶,還是因為吃太多不好意思,他總是讓我拿菜,那時候我還小,一次捧兩份牛排真的很累,於是我就想,要是餐廳裏裝著旋轉木馬就好了,我們騎在上麵,轉啊轉,周圍全是冰淇淋啊,紅酒啊,香擯啊,魷魚片啊,遇見喜歡的就停下來。”
我說完了。他還是認真地看著我,他是個會用心聽別人說話的男人。而不是像我爸爸,每次我說話,他都在埋頭吃,嘴巴裏塞滿了牛排,他沒有嘴巴搭理我。
從印石出來,我們在旋轉木馬前站了很久,他竭力慫恿我去坐,可是我不肯。我想起了那個網絡詩人寫的一首關於旋轉木馬的詩:
我旋轉
我奔跑
如果你在前方
為什麼我看不見你
隻有這
周而複始的憂傷……
4.
他是抱著玫瑰再來找我的,送一個開花店的女人玫瑰,好象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他說:“千百卉,怎麼我覺得自己好象喜歡上你了。”
他的玫瑰真的比我花店裏任何一枝都好,那樣的鮮豔和飽滿,花瓣如絲絨,花序如漩渦。我接過他手裏的花,盛在木桶裏。
有男孩子牽著女孩子的手進來,女孩子雀躍著奔向木桶。她對男孩子說:“你能不能幫我買這束玫瑰?”男孩子看向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我看向花無缺。
他熟悉地走到木桶前,他又在吹噓自己的花包紮得如何結實又不傷花莖。然後,他們談妥了一個不錯的價錢。他很得意地偷偷看我。
女孩子抱著花,一臉甜蜜模樣。我突然覺得,這甜蜜應該是屬於我的。我跑過去門口,擋在那裏,我說:“這束玫瑰,我是不賣的。”
女孩子委屈地看著我,男孩子疑惑地問:“我已經付過錢了。”
最後,他們還是抱著我的玫瑰走掉了。我轉過臉問他:“既然你是送給我的,為什麼還要賣掉?”
他壞笑著。他說:“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乎我送給你的花。”狡猾的男人,他勝利了。
第二天,花無缺拖來滿滿一小輪車的玫瑰。他說:“你看我,多像是千百卉的男主人。”
可是,我是花無缺的女主人嗎?花無缺,他會缺少我嗎?
5.
社區裏,那個網絡詩人寫了一首關於瓊花的詩,一群人跟在後麵爭論著。因為有人說,隋煬帝開鑿古運河,是為了來揚州看瓊花。有人反駁,瓊花始植於唐代,隋朝的皇帝又怎麼會看得到。其實我到是寧願相信隋煬帝是為了瓊花才來揚州。一個男人,征百萬民眾鑿一條河,隻為了千裏迢迢來看一朵花,是不是很浪漫?
花無缺說:“隋朝的都城不是在洛陽嗎,洛陽滿城牡丹,為什麼他還要山水迢遙地來揚州看一朵瓊花?”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花無缺,因為我不是隋煬帝,也許牡丹和瓊花他都喜歡吧,他是個貪心的家夥。
花無缺帶我去茱萸灣看瓊花,那裏是隋煬帝登岸的地方,五百裏瓊花綿延不絕,蜂飛蝶舞,果然是人間勝境。也就是那漫天花海中,花無缺吻了我,我沒有拒絕,因為我覺得在那樣的氛圍裏,拒絕一個心愛的吻,是多麼煞風景的事。
我問花無缺:“你會娶我嗎?”
“當然。”他篤定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