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許安的爆米花(2 / 2)

陰曆年:八月十二,白露,忌:嫁娶,訂盟,健康狀況:胃癌末期

我可以用來記的日子不多了,好難過。

胃疼得不行,等不及許安回來,我便自己去看醫生,檢查結果出來了,是胃癌。末期。醫生說我大概還有三個月的生命。也許更短。拿到檢查報告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許安,我們已經打算結婚了,我已經向台裏申請了假期,院子裏的玉米樹已經抽穗了,許安下個星期六就回來了。

陳小北還是會發短信過來,或是在電台樓下等我,他是個小女人心性極重的男孩子,細膩得讓人藏不住一點心思。他知道我不開心。他教我用橡皮泥做手工,他真的夠娘娘腔,翹著小手指頭,扭扭捏捏的,就做出一個漂亮的小女孩來,他說要做一對,小女孩才不寂寞,現在我要做個男的。我笑。終於想通啦。他一楞,臉刷地便紅了。我笑,他也跟著我笑,我笑著笑著就哭出來,他抱著我的頭,也跟著我哭。

我要陳小北做我的戀人,幫我演一場戲,我想讓許安知道我變心了,我不喜歡他了,我要讓他在我死之前帶著恨離開我,那樣她就不知道我死了,隻以為我是嫁人,隻不過嫁的人不是他。他說過,愛是付出,不是占有,隻要我過得開開心心的,他就會很開心。

許安回來的時候,陳小北在吻我的頭發,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是可以讓他吻的。許安楞在門口。許久。他問發生什麼事了。我說,對不起,我要結婚了。和他。我指著陳小北。許安不說一句話,轉身就走,扣門的刹那,簷角的紫藤花撲蔌蔌地落滿一地,像是我碎了的心。

他後來就結婚了,婚期沒有變,隻是新娘不是我,聽說那個女孩子是他相親認識的,結婚後,他考了醫生執照,兩個人在附近的城市開了一家寵物醫院,他始終沒有留在揚州。這些都是我起初設計的樣子,卻仿佛是一夜間發生的事情。

所有關於許安的事,都是陳小北打聽來的,他一直在陪著我。我用橡皮泥做許安的頭像,哭的,笑的,鬧的,陳小北說我做得不像,但我不讓他幫我修改,我覺得像,我看著一盒沒有拆封的橡皮泥都能看出許安的樣子來,又怎麼會不像呢。

陰曆年:九月廿九,霜降,宜:解除,健康狀況:胃不疼了,心卻疼了

許安那天突然來醫院看我,還有他的妻,很漂亮的女孩子,長得像林嘉欣。是陳小北去找他來的,他背著我所有用橡皮泥做的手工,找到許安的寵物診所,並告訴他一切。

許安抱著用餅幹筒做的小爐子,裏麵有爆好的玉米花,真的有雞蛋那麼大,誘人的奶油香味融融的飄在空氣裏,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能吃任何東西了,隻能進流食。

許安什麼都不說,隻是忙著幫我辦轉院手續,幫我換更好的醫院。在新的醫院,治療重先開始,拿到新的診斷報告,我欲哭無淚。穿孔胃潰瘍。

出院那天,許安來接我,他帶我去淮海路的工人劇場看電影,他說那裏有舊帆布沙發,熒幕就是一麵刷白的牆,和從前的大學禮堂很像。坐我前排的那個死男人老是把臉側過來吻他身邊的女孩子,擋住我的視線,我看不見在放什麼片子,但應該是恐怖片,有嚶嚶的鬼哭,前麵的女孩子嚇得把臉埋在男孩子的臂彎裏,男孩子趁機做小動作。我回頭看許安,他正襟危坐,小小的雙座沙發中間放著爆米花,把我們隔開來,突然就哭出來,想起天井裏黃了的玉米樹,想起簷角那撲蔌蔌落滿一地的紫藤花,因為是在電影院,許安看見我哭,也不敢大聲說笑話來逗我,便扮鬼臉,辛巴達的滄桑水手臉。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好像剛剛還下過雨,我們沿著淮海路,一路走,一路吃剩下的爆米花,是初秋的天氣,偶爾有黃了的梧桐樹葉子落下來,濕濕的粘在路麵上,生鏽的路燈,明明滅滅的,快到站台的時候,許安還在喋喋不休的說他大學時候的事情,說那時候,生活是枯燥的,學習是乏味的,但理想卻是遠大的,一直發誓,等以後自己有錢了,喝豆漿,吃油條,想沾紅糖沾紅糖,想沾白糖沾白糖,豆漿要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12路和17路巴士同時過來,我們擠上不同的車,朝著不同的方向去,一個背很大的工作包的男孩子擠落了我手裏的爆米花,隔著車窗看回去,下過雨的街,黃了的梧桐樹葉子濕濕的粘在路麵上,散落一地的爆米花,有誘人的奶油香味融融的飄在昏黃的路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