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石頭記(2 / 2)

我扶著他跑出病房,兩個人躲在衛生間裏對著大鏡子拍了許多照片,他說你近一點嘛,近一點嘛,我的手機屏幕特別小,你離那麼遠,就裝不下兩個人了。我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然後他的吻就落下來,可是我又不敢推他,醫生說他還不能下床呢。

他把那張照片又傳了一份給我,可是照片裏一點也看不出我是被偷襲的,笑咪咪地歪著臉,好象一直在等他的吻一樣。

4.

八月三日,夏天的小女朋友來看他,他已經能下床了,那個小女孩子便用輪椅推著他在醫院的大院子裏走,大院子裏那棵泡桐樹上的花早就落完了,密密地長滿了葉子,遮住了門診樓的窗子,我躲在窗子後麵朝他們張望著,就像是第一次遇見夏天那樣的張望。他在窗子外麵張望的時候,花都開好了,而等到我在窗子裏麵張望的時候,花期已過。

重症病房實習期滿之後,我去了新生兒病房,我希望在那裏可以把他忘記,給自己一個新的開始。可是有一天,那個小女孩卻找到我了,戴著一個紅色的貝蕾帽,站在走廊的盡頭。我說,有什麼事嗎?她就把手機裏的照片給我看。我說,對不起。她笑笑地說,沒什麼對不起,我不是第一個,你也不是最後一個。我不知道說什麼。她又把自己頭上的貝蕾帽摘下來,什麼時候她剃了一個光頭,她還是笑,還是笑,但我能感覺到她笑聲背後隱藏的巨大的悲傷。她說,有一天你也會和我一樣一無所有。

重症病房和新生兒病房之間隻隔了一條長長的過道,生和死之間離得那麼近,有時候無意間打開窗子,我會看見夏天的病房,他還躺在那張床上,裹在厚厚的被褥裏。老護士長說他的病情惡化了。

那天下班之後,我都回家了,可是睡到半夜我又爬起來跑去醫院,夏天還沒有睡,躺在那裏翻手機裏的照片,一張又一張。看見我過來,他就哭了,他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也哭了,不顧一切地抱住他。老護士長聽到動靜跑過來,又搖搖頭跑開了,說還好還好,沒有穿護士服。

5.

十一月十五日,夏天出院了,重症病房熱鬧地像是過年。我偷偷跑過來,幫他拎著大大小小的包,還有箱子,路過門診樓的院子,發現那棵泡桐樹光禿禿地落光了葉子,還記得初見他的時候,是滿樹的花。

他想說再見,我趕緊捂住他的嘴,不吉利。看著出租車載著他,一轉眼,就流進了無盡的人潮。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居然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隔一年,泡桐樹又開滿了花,可他卻再沒有來找過我,我曾經按著病曆上的地址找到過他住的地方,隔著窗子看見一個女孩子在拖地板,不是他在我之前的那個小女朋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我之後的他的小女朋友。我沒有去敲門,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實習期滿之後,我去了一家很小的郊區醫院,花開花又落,一轉眼,就過去許多年。有一天晚上我值班,小醫院晚上沒什麼病人,我就在護班室睡覺,半夜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麵一陣嘈雜,值班的藥劑師大聲地在喊,殷桃,殷桃,快過來,來病人了。

我跑過去,看見那個病人痛得綣在走廊的長椅上,看見我過來,趕緊滿臉期待地抬起頭,居然就是夏天,那一刻四目交集,我們都感覺到對方的驚訝,瞬間又恢複平靜,我們都沒有說話,像陌生人一樣擦棉球,打點滴,太熟悉他的靜脈了。看得出來他病得很重,臉色灰得難看,我以為他是舊病複發,看病曆才知道是腎結石。送他來的那個女孩子不是在我之前他的那個小女朋友,也不是在我之後的那個拖地的女孩子,是我沒見過的。小醫院裏蚊子特別多,我看見那個小女孩一夜都沒有睡,一直在給他趕蚊子。

夏天旁邊床的一個小男孩,特別特別怕打針,他媽媽就在旁邊給他講故事,說獵人把小紅帽從大灰狼的肚子裏麵救出來之後,又搬來一快大石頭縫在大灰狼的肚子裏……我突然就想起了夏天的那個小女朋友臨走的時候戴著的紅色貝蕾帽,可是夏天是大灰狼嗎,如果不是,獵人為什麼也在他的身體裏埋下一顆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