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畢,四下裏一片嘩然,議論聲不絕,忽然,座下傳來嘿嘿一聲冷笑,眾人循聲一望,隻見那人麵容冷淡,正用筷箸撥著盤裏的飯食,此人乃是騎兵統轄王思禮。哥舒翰側目瞥見道:“王將軍有何高見?”王思禮將酒杯往桌上一擲,冷哼聲道:“我們在戰場上拚死拚活,可有些人卻閑著無事找事,端的惹人氣憤。”眾人一驚,還自愣神之間,但聽藩將火拔歸人道:“不知將軍所指的‘有些人‘是誰?”王思禮道:“還能是誰?便是當朝權相楊國忠那廝了。”哥舒翰眉目緊皺道:“楊國忠那廝確是可惡,他本就是個市井流氓,若不是貴妃受寵,他能有今日麼?隻是聖上降旨,與他又有甚幹係?”
王思禮道:“將軍還不明白麼,這廝在聖上麵前沒少說過您的壞話,想必便是他慫恿聖上命你出兵,倘使勝了,他自然能得到好處。但若是敗了,卻將您推向萬劫不複之地啊。”哥舒翰心道:“此言不錯,若是吃了敗仗,且不說能不能逃回來,就是僥幸回來,恐也會蹈高、封二將覆轍。”想到此處,不由頭皮發麻,又聽王思禮道:“將軍,下官尚有一計,不知將軍敢不敢行?”
哥舒翰疑惑道:“敢行怎樣,不敢行又怎樣?”王思禮道:“敢行則平叛指日可待,將軍亦可受封萬戶,青史留名。但要是不敢行,下官也不好說結果怎樣。待會兒下官說出之後,還請將軍三思。”哥舒翰道:“好,你說來讓大夥聽聽。”王思禮道:“如今形勢嚴峻,可謂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將軍若能堅守潼關,郭子儀、李光弼二將再直搗安賊老巢,用不了多久,叛賊必敗,但如果將軍不能守住,叛賊就會長驅直入,攻破長安,將軍一世英名,也毀於一旦。所以不論聖上如何降旨催促,將軍萬不可答應,此乃下官之見。”哥舒翰暗道:“我假若按兵不動,聖上怪罪下來,這罪名可擔當不起。”
正自踟躕,猶疑不決時,王思禮又道:“將軍可聽過漢誅晁錯之事麼?”哥舒翰道:“聽過。當時晁錯建議景帝削藩,沒想得罪了藩國,於是七國糾集一起,打著誅殺晁錯的名號進攻長安,景帝為了平息七國之亂,便殺了晁錯。”王思禮頷首道:“不錯,將軍如今也可以仿照景帝之法。”哥舒翰恍然明白王思禮用意,心中一驚,待要拒絕,隻聽王思禮道:“安祿山造反,乃是打著誅殺楊國忠的旗號,將軍可留兵三萬守關,自率精銳返回長安,誅殺楊國忠,這樣安祿山再反便是師出無名,一來除了心腹後患,二來可以陷安祿山於不義之地,何樂而不為呢?”
王思禮言語一畢,席中已是一片嘩然。步兵管轄李承光霍然站起,道:“將軍,此行萬萬不可,倘若事敗,將軍就成了千古罪人啊。”哥舒翰長歎一聲道:“甚是。如果這般做,就不是安祿山那廝謀反,卻是我謀反了。”接著道:“此策休要再提,現時辰已晚,諸位都下去罷,我即刻修書一封,送與聖上,言及利害,望聖上能改變主意。”於是,眾人紛紛向哥舒翰告辭,陸續返回營寨中,王思禮一聲冷笑,負手大踏步走了。
哥舒翰送走眾人,腦海裏始終浮現王思禮所說話語,他雖是嘴上不願,心中卻難做決斷,想了一會兒,暗道:“罷了,我行軍數十年,戰勝無數,對大唐忠心耿耿,斷不能毀在這一事上。”當下鋪開一張紙,提筆給李隆基上書,剛寫了幾個字,便見一小卒來報,說有故人來訪。哥舒翰微微一愣,怎麼也想不起這“故人”是誰,便讓小卒喚那故人進來。
半晌,但瞧兩人徐徐走入帳中。站在左邊的是一名男子,身高八尺,身著披風。生得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右邊站著的則是一位女子,那女子溫婉如水,眸中含笑,一身白衫顯得更為輕靈,倒有江南女子姿色。哥舒翰疑道:“你們二位是?”那男子看了身旁女子一眼,跪下道:“將軍,左車來拜見您了。”哥舒翰眼裏亮光一閃,倏爾又黯淡下去,道:“原來是你,我不是已經放你回鄉了麼?你又來此作甚麼?”左車在石堡城一役敗退,被趕出軍中後,已有七年之久沒見過哥舒翰。此間一見,聽哥舒翰言辭冷淡之極,心裏又是激動又是難過,抱拳道:“將軍。左車自與將軍一別後,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將軍,隻盼同將軍並肩作戰。左車自小在將軍府中長大,雖是府中一名家奴,卻蒙將軍不棄,帶在身邊,自是思量著怎樣報答將軍。前些日子,左車聽皇上啟用將軍戍守潼關,便帶著妹子一起來此投奔將軍,望您收留我們,隻隨便安排個差事便行。”
哥舒翰將左車趕出之後,心裏也一直頗為掛念,此刻見左車歸來投奔,尚沒忘昔日之恩,感動道:“昔日趕你走,也怪我性子太急,之後亦有些後悔。如今我軍正值用人之際,你能來實是再好不過,你就留在軍中,協助王將軍管領騎兵罷。”左車高興萬分,拜伏道:“謝將軍。”哥舒翰笑著點點頭,望著旁邊那女子道:“這位是?”左車臉頰一紅道:“將軍,這是在下的妹子。”說著,向身旁那女子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快跪下。”那女子連忙拜道:“小女子韓雪依拜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