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農曆,桂西南邊界的六月,是成熟的季節。原來綠油油齊刷刷包子挺挺的玉米,刹時變成黃橙橙的一片了。今年,人勤春早,肥料下得足,風調雨又順,年成不欺人,豐收已成定局,山裏人尤其是隴吉屯人,硬是喜出望外,夢裏也笑出了聲。逢人都捧上一句:千好萬好,搭幫合作化好呀!對方這時也得搭上一句,不然就謙你思想覺悟趕不上趟了:可不是?往後呀,成立農業合作社,好日子更在後頭呢!到那時,會像幹部說的一樣,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啦……此時大白天的山寨四野,到處是收割的人群,這裏一組,那裏一群的,話聲、笑聲、歌聲不絕於耳。啊!人們在收獲著喜悅的同時,在播種著希望呐……眼下,陽曆當屬7月了。阿濤三年的初中學習與生活,終於畫上了句號。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並到縣城參加了高中的入學考試,盡管結果還未公布,但他的自我感覺是良好的。據帶隊的老師透露,英語試題中,有一個詞fatherlands要翻譯成中文。這個詞,初中沒有學過,幾乎所有的考生都譯成父親的土地,隻有兩個人譯對:祖國。阿濤就是兩人中的一個。這是個加分題。這個答題,給學校老師帶來了莫大的榮譽和欣慰。這是題外話。再說,阿濤回家後,就一古腦地投入夏收勞動。天剛亮就出工,太陽下山才回家,整天和組員們在一起趕收玉米。當時,同組的阿四已到武聯村的隴蛋屯當上門郎去了,組內同輩的年輕人隻有阿濤和伊伸。所以,更確切地說阿濤整天是和伊身在一起。這對伊伸說來,是打燈籠也難找到的好事。這些日子裏,他兩人該有多少的話要大聲說或悄悄地說,伊伸該有多少的事要問阿濤。那一天,也就是組裏的玉米即將收完的那一天下午,阿濤和伊伸估測組內豐收已成定局後,伊伸悄悄地說:阿濤,今年玉米豐收了,今天也收完了,我兩的事也該收割了吧?!哎!我兩的什麼事呀?阿濤明知故問,抿著嘴笑著。你!裝傻!伊伸嗔著他。哦!我懂了。半晌,阿濤才有笑著說:你是怕我考起了高中,以後又上大學,就像天上的岩鷹一樣,遠走高飛?永不回來啦?是嗎?有這想法——連我那壞阿爸也經常這樣敲著我呢……伊伸毫不隱諱地說。放心吧!我不是忘情忘義,說話不算數,做事不擔當的男子漢!你拿什麼給我作依據呢?那,你要我拿什麼給你作憑據呢?扯結婚證。扯結婚證可以,但不能立馬同居。因為,我要讀完高中,有機會,還要讀大學。讀完大學,別人的小孩就上中學了!我們的……俗話說,舍不得小家,辦不成大事呢!我們要看得遠一點。隻有這樣,我們和小孩們才得到幸福,真正的幸福!你讀書,我不反對,我也能等待和守望。但你應答應扯結婚證呀!這,你不說,我還想動員你呢!阿濤說:我是想,我們得和阿苟、阿一、阿二商量一下,定個日子,上山找榕樹幼苗,每對情人栽上一株,綠化我們屯的環境,給後人帶個頭。然後到鄉人民政府登記,領結婚證。那,你不早說?害得我朝思暮想?我還沒有全部想好,怎麼向你攤牌呢?那,現在想好了嗎?我想下一個墟日——也就是田魂節(作者注:桂西南短衣壯族的節日,相當於漢族的嚐新節)的前一天!登記完了,快快樂樂地過節,再休息幾天,可能接到錄取通知書了,我就放心地到縣城上高中了!你這麼有把握?你有把握考上高中?自我感覺良好!那好!我等待那一天!哪一天呀?還用問?就是田魂節的前一天和你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
3夏糧豐收,今年的田魂節特別地熱鬧,家家戶戶多殺了幾隻鴨子,邀來了外寨的親朋好友,熱熱鬧鬧地喝酒,高高興興地敘談。末了,年輕人還得結伴去找外寨來的姑娘對歌,這裏一夥,那裏一幫的,歌聲此起彼伏,嚶嚶嗡嗡地,通宵達旦。那是一般的人家。而對阿濤、阿苟、阿一和阿二說來,可謂是雙豐收——今天上午,他們與自己的戀人在屯子的四周栽下了定婚樹,下午又集體到鄉人民政府領了結婚證。過田魂節加上吃定婚酒,這3家的節日,過得更加滋潤和歡樂。然而,樂極生悲!第二天晚上,隴吉屯發生了一件解放以來人們意想不到的事。晚飯後,隊長農紹幸先到阿一和阿二家,說今天晚上農吉豪村長要召開群眾大會,你兄弟兩要把今天扯的結婚證帶上。至於為什麼帶結婚證,隊長他自己不大清楚。接著到伊保家,阿苟家,伊伸家,阿濤家,要說的話一模一樣。最後到鼓樓處,敲起銅鑼,說今晚召開全屯群眾大會,男女老少都要到會。看來,今晚的會是非同尋常了!
稍有一點分析能力的人,幾乎都揣著這樣的懸念,到會場上來。想知道幹部們的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開會嘞!隊長農紹幸站到凳子上,對著大夥開場白:今天晚上,農吉豪村長有事,來我們屯開群眾大會。什麼事,等會兒大家就清楚了。現在由農村長給我們說。大家靜心地聽會!農吉豪亦站到凳子上。環視會場一遍後,說:今天晚上,召開一個緊急會。由於來得急,有些事來不及同農隊長通氣。實際上,今晚的會,主要是解決一個問題。就是:昨天下午,我們隴吉屯有4對青年男女到鄉人民政府領結婚證。哪4對?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就是:阿苟同伊筱、阿一同伊保、阿二同伊彭、阿濤同伊伸。由於我昨天不在家,村文書開介紹信時,一時疏忽,不問清情況就開出證明了。後來發現,有的還沒有達到結婚年齡,有的有親戚關係,有的本人不大願意。具體說,阿苟和阿一這兩對沒有什麼問題。阿二和伊彭、阿濤和伊伸這兩對,都還沒有達到結婚年齡——18足歲,這是不行的。再說,阿濤和伊伸還是親戚,伊伸自己又不大願意,她是隨大流而去領結婚證的。這一些,都不符合政策規定的。所以,我宣布後兩對的結婚證作廢,請後兩對青年人把結婚證書交來,我好交到鄉人民政府去備案。農隊長,請你幫我把後兩對的結婚證書收一下。農紹幸隊長說:我幫你收回可以,但我得申明——我與這件事無關。我清楚,阿濤、阿二和伊彭、伊伸是35年(即乙亥年)生的,今年已進了18歲,要說不到年齡,最多也隻差2-3個月。隻差這麼幾個月,就收回結婚證,政策裏有沒有這樣的規定?還有,阿濤和伊伸是親戚,阿濤的大姐嫁給伊伸的叔叔,這是事實,但是,是不是屬於政策規定不能結婚的那種親戚呢?我保留我的看法。至於伊伸是不是願意同阿濤成婚,屯裏的人都知道……農吉豪:你這人怎麼這麼囉嗦?我要你收你就收唄!我敢做事,就敢擔當嘛!農紹幸: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收!這時,阿濤忍不住要說話了。他說:大家都聽到了,農村長他敢做敢當,那就好!剛才,農隊長已經說了,我和伊伸的親戚,是不是屬於政策規定不能成婚的那一種,我是要向縣裏、省裏乃至BJ問清楚的,到時,我們再來攤牌。至於伊伸是被迫去領結婚證的問題,這不用我再說。我同伊伸相好,全屯的人隻要不是心懷鬼胎,不抱成見,都會講公道話的。而且,我們去鄉人民政府登記之前,一起上山找榕樹苗,一起到屯四周栽下,下午才一起到鄉人民政府去的。在村委會,黃文書親自一個人一個人地問,是不是自願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才開介紹信。在場的,除了我和伊伸外,還有6個人,你問過他們了嗎?更重要的是,你可以要伊伸說說,她是不是自願的——我不自願去的,難道你們看見我被誰抬去的嗎?或者,你親自霸蠻背我去的嗎?伊伸接阿濤的話茬說。會場裏即響起一片戲謔的笑聲。分明,寨人對農吉豪的胡作非為極為厭恨與憤慨。話說到這兒,我得再說幾句。伊伸順是說:我覺得,農村長今天晚上召開的群眾大會,是衝著我和阿濤來的,是一個大的陰謀,目的是要拆散我倆的婚姻。昨天晚上,正當人們歡天喜地的過田魂節,猜拳、對歌之時,半夜,有一個人溜上我家來,同我阿爸嘀咕了半天,談的是我和阿濤的婚事的事。盡管聲音很低很小,但隻隔著一牆板壁,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的。這個人,他想占有我,千方百計地討好我阿爸,替我阿爸做事,被邊防軍批評過,寫過檢討。有一次,我到楓樹林玉米地扯黃豆草,他居然竄到那裏,抱住我,要毀我。好得阿濤恰恰到那裏,大吼一聲,他才放了我,走了一段路,回過頭來說:哼!我知道,你對阿濤好!但是,你聽著:我得不到的,阿濤也休想得到!大家知道嗎,這個人是誰?你說,這個人是誰?阿貌哥站了起來,大聲地吼。不要怕,說!快說,這個人是誰?大家也跟著吼了起來。這個人,就是大家早給他起了綽號——農-德-壞!農德壞!你站出來!讓寨人再看看你的醜惡嘴臉!阿貌哥氣極了,又大聲地吼。農德壞不哼聲。原來,他早已溜走了。阿濤把阿貌哥按在凳子上坐下,走到農吉豪麵前,嚴正地說:農村長,我和伊伸的結婚證不能退給你,因為你沒有喝個權力。結婚證是鄉人民政府開具的。要退我隻能退給鄉人民政府。再說,你說的那幾個理由,除了年齡還未到這一點之外,其餘兩個理由,我是不會接受的。我會向上級人民政府反映的,到時我再向你攤牌。我問你,到底農德懷同你怎樣密謀的,他給你多少好處?我知道你不敢說。而且,你得考慮考慮,你作為一個新社會的村長,你的屁股是站在哪一邊。當然咯,你身為偽鄉長農尚忠的親侄兒,當然站在地富反壞一邊,甘願為虎作倀——我在這裏,當著全屯父老鄉親們的麵宣布:到時,你農吉豪要擔當起這場政治報複的責任,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啊!政治報複?是的!政治報複!到時,老賬新賬我一起算,你等著瞧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