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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聖元年(公元684年)二月六日,武則天把文武百官都召集到東都洛陽宮乾元殿,決定強行把中宗李哲拉下馬。為以防萬一,武則天親自坐鎮乾元殿,由左右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勖帶兵闖入皇宮。
文武百官一見這架勢,知道要有大事發生,上上下下沒人敢吱一聲。多事之秋,還是夾起尾巴過好自己的太平日子吧。中宗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在初冬黎明熹微的晨光中閃耀著寒光的刀劍,仿佛在冷冷地嘲笑著他這個可憐的君王。
中書令裴炎和中書侍郎劉禕之滿臉寫著嚴肅地出列,宣讀太後的敕令:“即日廢中宗為廬陵王。”話音剛落,兩名羽林軍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就將李哲架下了皇帝的寶座。
大臣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如此簡單粗暴的做法還是讓他們目瞪口呆。他們看見中宗站在龍榻下,朝身後木然顧盼,他那張平日白皙的臉一半寫著憤怒,一半寫著迷茫。他不解地質問:“朕有何罪?朕是皇帝天子,何人能廢天子?”
“你有何罪?”簾後傳來太後武則天冷冷的笑聲。
“你把江山社稷都要送給你的嶽丈大人,如此昏庸無知之君怎可端坐皇位之上?我受先帝遺旨輔助朝政,出此下策完全是為了杜絕江山易主的危險,相信你們會讚成我的敕令。”太後武則天的聲音柔軟而威嚴地穿過乾元殿偌大的空間,傳至每個在場的文武官員的耳中。
中宗突然大叫:“母後,那不過是我的玩笑之語,你怎可當真?”
“天子無戲言,你難道不知道什麼是玩笑嗎?你難道不知道什麼是君王的玩笑嗎?”武則天的聲音猶如撕碎緊張空氣的鐵鉤利爪,大殿內外一片鴉雀無聲。
中宗無言以對,他朝天子龍榻最後注視了一眼,身子猶如散草癱倒在兩個羽林軍士懷裏。兩位羽林軍兵士神情肅穆地將中宗架出了乾元殿。
中宗李哲做了三十六天的皇帝,就這樣被迫離開那似有若無的皇位,被武則天囚於宮中別院。緊接著,李旦完成冊封儀式,成為新的君主。
這次廢黜中宗李哲,站在朝廷立場而言,是一次極成功的非暴力政變。
唐朝在此以前隻有太宗皇帝的玄武門兵變成功的先例,但是流了很多血。如果站在家庭的角度看,這無異又是一次嚴重的家庭權力鬥爭。
新喪父的成年嫡子,喪期滿後向新寡生母爭家產管理權和所有權,爭家長權;卻反而被以母權攝理家長權的母親所嚴懲,並將其趕出家門另行囚禁。
作為太後的武則天專權到連皇帝都要輕易廢了,可見此時的她實際上已經掌握了君權。不過礙於遺詔並沒有臨朝稱製的委托,武則天仍然沒有臨朝稱製的依據。畢竟她能有今天的大權獨攬,法源依據還是來自於高宗留下的那份遺詔。此時正值政權交替之時,情況未穩,破壞遺詔對她相當不利。
當李哲後來與韋氏在禁宮別苑相擁而泣,想起那短暫的帝王生涯猶如一場了無痕跡的春夢。他常常為那句輕狂之言後悔不迭,認為那是所有災禍的起源,而聰明的韋氏則冷笑著告訴他,千萬別那麼想,那不過是太後的一個借口。大唐天下不會姓韋,卻遲早會姓武的。
同年四月流放房州,後又改為均州,關押在貞觀後期魏王李泰因為爭權被貶黜的舊院裏。落魄至此,李哲慶幸身邊還有韋氏相伴。韋氏是個意誌堅強的女人,她寬慰自己的男人,人生在世,禍福無常,人總難免一死,有什麼可怕的呢?
也正因為韋氏的安慰扶持,才讓李哲走出人生的低穀。感動之餘,李哲對陪難妻子發誓:“如果有一天能夠重見天日,我一定會毫無保留地報答你們。”連韋氏在此時此地所生的幺女——安樂公主,也連帶地被寵幸。可見李哲這時候已因極度恐懼而產生了對妻女感恩與補償的心理,為日後韋後和公主恣權亂政埋下了禍根。
李哲是因為要拜嶽父為相和納妻子乳母之子為五品官而遭到廢黜,這件事可能出於韋後的主意,所以韋後在他身邊一起受難乃情理之中,隻是禍延了娘家。她的父親韋玄貞據說隻是一個淡薄達觀、喜歡遊山玩水的人,此時也被免黜,與家屬都被流放至欽州,後來死於欽州,母親崔氏則更為欽州首領所殺。
諸位皇子跟隨父親前往被貶之地,十六歲的三弟和十五歲的四弟也先後病逝於欽州。此情此景如墓誌銘中的銘文所說:“遷徙何酷,凋零可歎!”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許多人都在猜測武則天下一步到底要幹什麼?雖然很多人都猜中了結局,可沒人願意相信那一幕會真正上演。但是,個人的命運有時與曆史的軌跡並不是在一條線上,所以才有英雄創造曆史,抑或曆史造就英雄的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