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死後,果然如他當年在《讓縣自明本誌令》中所言,“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第一個按捺不住的便是曹操的兒子曹丕,他在九個月後便篡奪了漢獻帝的寶座,當上了皇帝!接著劉備也急吼吼地稱帝,理由是漢獻帝已經被奸賊曹丕害死了!有一個叫費詩的官員勸他不要這麼猴急,劉備大怒,一口氣把他貶到了永昌(雲南保山,再往西便是緬甸了)。最沉得住氣的還數孫權,他一直熬到了229年的夏天才稱帝,此時已經距離曹操之死將近十年。
失去帝位的漢獻帝其實倒是解脫了,他如今是山陽公劉協了,卸下沉重負擔的他無官一身輕,一直活到了魏明帝青龍二年(234年)才去世,那時搶他皇位的曹丕已經嗚呼哀哉許多年了,巧合的是,與漢獻帝同年出生的諸葛亮也在這一年因為勞累過度,在五丈原燃盡燈燭!
若幹年前,曹操寫了一首《秋胡行》,其中若幹句子,可為本書的注腳:
戚戚欲何念!歡笑意所之。戚戚欲何念!歡笑意所之。壯盛智愚,殊不再來。愛時進趣,將以惠誰?泛泛放逸,亦同何為!歌以言誌,戚戚欲何念!
人生悠悠,該為何而悲傷,又為何而歡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後記”
相對於許多長篇大論、宏偉巨著而言,本書篇幅不長,所敘述的曆史也隻有區區五十年。五十年對於曆史變遷而言可能隻是彈指一揮間,可是對於一個人而言,畢生精華在其中!現代人的平均壽命遠高於古人,可是掐頭去尾,最值得回味的年華,也不過五十年而已。
五十年的人生風景:從人生初見到英雄日暮
人生最富朝氣也最富理想化的十年,大抵是二十歲以後的十年,自以為在象牙塔裏吸盡了人類文明的精華骨髓,得意洋洋地走出校園,滿腦子雄心壯誌,真個理想比天高。然而一旦觸及現實,這一切所有的幻想,便如泡沫般華麗而易碎。一如當年曹操走出太學,戴著孝廉的頭銜去洛陽北部尉衙門報到,等待他的是殘酷腐爛的帝國濁世。
而三十歲以後的十年,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大概是決定性的十年。在最初的磨合期之後,該磨去的棱角已經磨得渾圓發亮,磨不掉的棱角也隻好由它去。大體來說,最適應社會的一小撮人這時已經看到了成功的曙光。而那堅持自我的一小撮人也終究煉成金剛不壞之身,成了又臭又硬的小石子,其中一小撮之一小撮人,或許將在唯我的山坡上開辟出一條羊腸小路,艱難卻是堅韌地走向自己的桃源。一如黃巾起義爆發後的曹操、劉備,終於在危機中覓得機會,打開自己的光明之門。
踏上四十歲的門檻,少數幸運兒已經春風得意馬蹄急、事業有成骨頭輕,譬如曹操在宛城的放縱。而根基較淺的劉備,還需為自己的前程奔波、尋覓方向。
如劉備這樣的大器晚成型,終於在五十歲以後的十年中苦盡甘來,登上人生頂峰。而較早獲得成功的袁紹、曹操,在五十歲以後的十年中不由自主地陷入人生的懈怠期,袁紹在五十多歲時遭遇官渡,曹操在五十四歲遭遇赤壁。因為大器晚成,劉備的懈怠期也往後推遲了許多年。在五十九歲那年,劉備登上漢中王的寶座,他的懈怠期隨之到來,這一回,倒黴的是關雲長。
五十年的人生智慧之一:金子不一定會發光
我們總是說:“金子總會發光的。”可是到底具備什麼樣的條件金子才會發光?如果說袁紹、曹操、劉備是一時的俊傑、亂世的梟雄,那麼,他們因為什麼而崛起?如果說能力是崛起的基本條件,那麼袁紹、曹操、劉備又具備了怎樣的能力以獲得成功?
袁紹似乎是一個時代的寵兒,生來就受到上天的關照。細究下來,會發現他的崛起,與一個詞緊密聯係,這個詞便是“人脈”。袁紹的人脈基於袁氏家族“四世三公”的根深葉茂,同時也與袁紹本人長期的經營有著密切的聯係。前者,主要是龐大的“袁氏門生故吏”。譬如董卓,曾經是袁紹的叔父袁隗的屬吏(司徒椽),正是因為這層關係,袁紹才動了征調董卓進京幫他剿滅宦官的念頭;又譬如冀州刺史韓馥,他也是袁氏的門生故吏,正是從他那裏,袁紹取得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後者,譬如劉表,就以黨人的身份與袁紹關係密切,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劉表統治下的荊州都傾向袁紹;甚至曹操本人,也曾屬於袁紹的人脈圈,是袁紹的小弟兄、小跟班,曹操興起初期的數年之內,與袁紹的關係是事實上的從屬關係。曹操與呂布久戰不下的時候,多次救助於袁氏,而袁紹也確實給了他不少幫助。正是因為這張強大的人脈網絡,袁紹在漢末群雄中脫穎而出,成為反董聯盟盟主的不二人選。漢末亂世的最初十年,袁紹可謂搶盡風頭。
據說在好萊塢曾經流行一句話:“一個人能否成功,不在於你知道什麼(what you know),而是在於你認識誰(whom you know)。”法製發達的西方尚且如此,人脈的重要性在中國這樣的人治社會更是毋庸置疑。正是因為人脈的不足,曹操和劉備的起步就相對於袁紹要困難得多。曹操的問題在於他是宦官養子的後代,所以先天不足地遭遇主流社會一定程度的排斥。劉備的血統雖然疑似皇親,但殘酷的現實卻是底層的出身,若非亂世提供的機會,劉備很難擠入上層社會,更別提建功立業了。
諸葛亮在隆中隱居,看似沒有什麼人脈,可是司馬徽、龐德公這些人卻吹捧他為“臥龍”,並積極地傳播到劉備的耳朵裏。若無司馬徽等荊州流亡人的炒作,劉備又怎麼會知道世上有孔明這樣一個年輕人等著他去三顧茅廬?
在一個政治腐敗的濁世年代,人脈的作用更甚。人們常說:“做事第二,做人第一!”為什麼呢?一個埋頭苦幹、成績卓越的人,往往在升職競爭時會一敗塗地,而一個做事能力很一般、但是人脈豐富的人,卻常常青雲直上,這種現象在某些行業不是司空見慣的現實嗎!
人脈是什麼,人脈就是擦亮金子的那塊“拭金布”,沒有這塊布,哪怕是成色再純的金子也不免蒙塵,又如何發光呢?
五十年的人生智慧之二:發光的不一定就是金子!
曹操,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超級強人”,能文能武,有謀略、有情義,然而在濁世卻吃不開,隻有到了亂世,一切舊有秩序推倒重來,他才有了真正的機會。然而,曹操亦非呂布型的孤膽英雄、單槍匹馬地廝殺,他取得成功的關鍵,在於善於與人合作,並最終打造成一個團隊。
曹操也曾單槍匹馬,但均遭失敗。二十歲那年他在洛陽當北部尉,單槍匹馬地處死了違禁的權貴,結果是很快被打發離京;三十歲他又在濟南發動了一場不合時宜的“廉政風暴”,結果很快辭職下野;三十六歲時,他孤軍深入,在汴水與董卓部將徐榮浴血奮戰,結果大敗,若非曹洪相救,曹孟德此人將就此從史冊上消失。
直到三十七歲以後,曹操才嚐到合作的甜頭。他與袁紹合作,得到袁紹的推薦,當上了東郡太守;第二年,他與鮑信、陳宮的默契,為他贏得了第一桶金:兗州;四十二歲時與漢獻帝的合作,更為他打開了無限寬廣的升值空間。
在此期間,曹操的團隊逐漸形成。從建安元年到建安十一年,一個以荀彧為行政核心的團隊成為了曹操事業的強有力保證,這個團隊我們不妨稱之為“曹操第一期”:其早期班底是曹操的宗親父老,如曹仁、曹洪、夏侯淵、夏侯惇等。稍後有荀彧、荀攸、郭嘉等所謂“潁川集團”的加入,再往後,董昭、徐晃、張遼、陳群、賈詡陸續加入。這個團隊是有明確分工的,荀彧主管行政,荀攸、郭嘉則分管策劃謀略,程昱、董昭亦各有所長。曹操量才使用,使他們各盡其長。對於中途加入的徐晃、張遼等人,曹操也能做到用人不疑。
“曹操第一期”的主要作用是為曹操的創業開山鋪路。待到曹操大業粗成,所謂“曹操第二期”團隊形成,其作用則是為了守業和繼承。在“曹操第二期”中,前一期的強人如郭嘉、荀彧、荀攸先後逝去,取代他們的是一批新人,如崔琰、華歆、司馬懿。
相對而言,劉備的團隊弱小而且分布不合理,製約了他的發展。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劉備手下隻有關、張、趙和糜竺等人,缺少最為關鍵的策劃人才,直到諸葛亮、龐統、法正的先後加入才改變了這一點,劉備的命運則隨之發生巨變。
袁紹的團隊是一個有意思的話題,由於袁紹本人能力的不足,他始終無法將豐富的人脈資源整合成一個有效的團隊。沮授、田豐都是極富策劃才能的人才,審配是忠心耿耿的行政人才,郭圖、許攸是積極的交際型人才,可是袁紹卻讓郭圖、審配去幹涉沮授、田豐負責的策劃,結果把整個袁紹陣營的官渡戰略搞得一團糟糕,更讓一根筋且固執的審配負責全麵性的留守工作,結果逼得許攸去投奔曹營,直接葬送了本方的前途。
袁紹的失敗倒是引出一個妙論:人脈固然可以讓金子發光,可是發光的卻不一定是金子。袁紹的人脈資源讓他光彩照人儼然足金,可是仔細一看,不過是塊鍍金罷了。
五十年的人生智慧之三:如果你是一塊深藏在沙土裏的金子……
當鍍金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真正的金子卻往往被埋沒在重重沙土之下無人識得。古往今來,人類社會設計了複雜的選拔製度,察舉推薦、九品中正、科舉考試,乃至今日的高考與公務員考選製度,究其原理,無非是為了選拔優秀的人才。可是在人治社會之下,所有的名目,最終都不免成為權力人脈學的附庸。擁有權力資源的既得利益者,漸漸壟斷了考選的門戶,將名義上的公平競爭替換為實質的權力交易。
所以在人治社會這樣的混濁生態中,袁紹、袁術是一種常見生物,曹操、劉備卻很稀有。依靠人脈而叱吒得意,是一種常態;憑借才能而橫空出世,往往是一種傳說。如果你是一塊金子,而又不幸深藏在沙土之中,恐怕隻有兩種選擇:一是認命後隨波逐流,一是徒勞掙紮許久後的認命。
被深藏在沙土的金子,或許唯有在暴風雨的來臨之時,衝刷泥土、洗去塵埃,這就是所謂大危機有大機會。諸多草莽英雄,都是在亂世中登上曆史舞台的,所謂“亂世出英雄”,便是這個道理。
若無亂世,便無曹操、劉備。而如果說公元2、3世紀之交的漢末是一種政治的亂世、軍事的亂世,公元20、21世紀之交的世界則是一種經濟的亂世、文化的亂世。以往那些在政壇或是沙場上鬥智鬥勇的梟雄,如今漸漸被金融英雄和娛樂明星代替。世上已無曹孟德,這是一個比爾·蓋茨和邁克爾·傑克遜的時代。遙想1800年前,金戈鐵馬、逐鹿中原,眼看1800年後,風雲變幻、喧囂沉寂,仿佛依然是袁紹、曹操、劉備們的戰場,隻是換了一個形式而已。然則21世紀,誰是人脈盟主袁本初?誰是絕代梟雄曹孟德?誰又是草根皇帝劉玄德?又一個人生五十年,怎樣的精彩!
有亂世,便有梟雄!
司馬路(陸建國)
20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