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公之死:誰該負責?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十月,雲長公終於確認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的大本營南郡已經淪陷,今年七月以來實施的北伐已經破產。關羽隻能率部南下,幸運的是,曹軍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並未追擊關羽,雲長公得以從容撤退。
但是越往南走,關羽的軍心就越浮動。雲長公的計劃是:乘孫權剛剛奪得荊州,立足未穩,反攻江陵;如果不成,則西走夷陵入川。為了掌握南郡當下的詳盡情況,雲長公派了一名使者訪問陷落的江陵城。在使者看來,這項使命艱難無比,他很擔心一踏上南郡的土地就會被呂蒙軍射殺,或者受到敵軍的侮辱嘲笑。
然而出乎使者預料,荊州的新主人殷勤地招待了他,並帶他周遊江陵城,很有人情味地讓他帶走將士家屬們的一封封告平安家書。江陵城中的秩序井然亦讓使者吃驚,呂蒙的士卒看上去紀律嚴明。據稱一名倒黴的士卒甚至因為拿了民家的一頂鬥笠遮蓋官鎧而被問罪,雖然他請求呂蒙看在同鄉之誼的份上給予寬恕,但終究不得赦免。同時,所有的倉庫大門都被貼上封條,等待有關部門處理。這種條理清晰的情形,與當初劉備攻克成都時混亂的場麵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不久使者回到軍中,向雲長公報告所見所聞,關羽明白荊州已經不可收複,唯有歎息而已。而軍中大小將士,紛紛向使者打聽自家家眷的情形,得知呂蒙軍秋毫無犯,人人有動搖之心。
既然無法收複荊州,關羽便打算西撤入川,可是這時孫權陣營的年青將領陸議早已搶占了夷陵城,攔斷峽口,雲長公棋差一招,唯有繞道上庸。十一月,關羽退卻至麥城,麥城在當陽縣東南五十裏,沮漳二水這間,傳說是楚昭王所築,如今將成為關雲長的絕唱之地。這時孫權已經親自進抵江陵,將領朱然等從四麵包圍麥城。孫權派使者對關羽說:“雲長何不投降?”
雲長公假意說:“事已如此,也隻好投降了!”他在城頭豎穿自己軍服的草人,吸引敵人注意,自己則帶兵從西門突圍。但雲長公雖然突圍成功,士兵卻在途中星散,他的身邊最後隻剩十幾名騎兵而已。十二月,威震華夏、英名顯赫的關羽終於在臨沮小路一個叫章鄉的所在被捕。捕獲雲長之人,是一個低級軍官馬忠,其上司是在江東打工的北方人潘璋。
被俘的雲長公不失英雄本色,他淡然拒絕了孫權的一切利誘。顯然,雲長不可能為孫權效力,當年曹孟德那般殷勤相待,雲長都決絕離去,區區一個孫權怎麼跟曹操相比?最終孫權殺了關羽,他的首級據說被送到了老朋友曹操那裏,得到了厚葬。
關羽並未因為他的死而被世人忘卻,他的一生太過戲劇化,從少年時代的殺人逃亡到跟隨劉備、從軍打黃巾、降曹又棄曹,以及晚年的輝煌北伐、水淹七軍,悲劇性地走麥城。關雲長的神奇、驕傲、信義、武勇,最後鑄成了中國民間的一個半神半人的關公形象。
然而關雲長“生得偉大、死得光榮”的另一麵,卻常被人忽略。那就是雲長公本不該死。按照諸葛亮當年的規劃,當關羽北上之時,劉備應該從益州方向出師,與關羽形成雙刀齊下之形勢。
倘若真的如此,關羽的北伐將不是孤軍作戰,孫權審時度勢,也就未必會撕毀盟約。然而,從建安二十四年的夏天到秋天,再從秋天到冬天,大半年的時間裏,劉備、諸葛亮卻似乎從地球上消失了一般,沒有任何動作,他們在做什麼?
先看劉備,建安二十四年七月,他如願以償地當上了漢中王,比他痛罵的國賊曹操當上魏王晚了三年。劉備當上漢中王不久,關羽便誓師北伐,這時的劉備卻在漢中至成都之間流連,據《三國誌》援引《典略》說,從成都到白水關,劉備興建了四百多個館舍、亭障,裝修奉迎,儀式空前。可見劉備當上漢中王是多麼高興。
劉備又想起孫夫人離開已經太久了,他需要一房新娘子與他共享晚年。他看中了吳懿的妹子、劉璋的嫂子吳氏,聽說算命先生曾說這個女孩子“當大貴”,所以劉璋的父親劉焉當年為兒子劉瑁娶了這個媳婦。可是劉瑁死得很早,劉備覺得算命先生所說的“當大貴”,可能是指自己,於是他想娶吳氏,卻又羞羞答答,覺得自己與劉瑁同一族,傳出去不好聽。聰明的法正一眼識破了劉備的心思,他告訴劉備,曆史上春秋時期的晉文公也有類似的婚姻,所以劉備完全不必顧慮。劉備大喜,納吳氏為夫人。建安二十四年,冊封為漢中王後。劉備同年又冊立兒子劉禪做太子。由於吳王後未能為劉備添子,劉禪的太子地位始終很穩固。
劉備在稱王、冊後、立太子之餘,還抽空殺了一個叫張裕的蜀人。此人曾經勸說劉備不要和曹操爭漢中,爭則必敗。更重要的是他曾經和劉備對嘲,當時劉備還未入成都,與劉璋在涪城相會,張裕坐在一旁,劉備見他是個饒須(絡腮胡子),開玩笑說:“我的老家涿縣有很多人姓毛,所謂:東西南北皆諸毛也。於是涿縣縣令說了一句話:諸毛繞涿居(諧音:豬毛繞涿居)!”
劉備這是拿張裕開玩笑,張裕也不示弱,他見劉備下巴很幹淨,一根毛也沒有。於是回敬說:“從前上黨郡有個潞縣縣長,調任涿縣令,人們給他寫信,列數官職時,如果單寫“潞”就漏了“涿”,單寫“涿”又漏了“潞”,於是兩個都寫上,成了潞涿君(諧音:露涿君,諷刺劉備沒胡子,隻好把下巴露出來)。”
這本來是酒席上互相開玩笑,可是劉備卻懷恨在心。當上漢中王之後,他便借口張裕預測爭漢中必敗的言論不當,殺了張裕。諸葛亮曾勸阻此事,劉備的回答是:“芝草生在大門口,不得不除!”漂亮的言辭,遮掩不了挾私恨殺人的實質。
同樣在勝利之後肆意報複個人恩怨的,還有劉備陣營的二號智囊法正,《三國誌》說他:“一餐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複,擅殺毀傷己者數人。”有人告訴諸葛亮,希望有所遏製,諸葛亮卻說法正的作用太大了,他管不著。
劉備本應該在關羽出擊之時,自漢中出兵秦川,或自上庸為關羽聲援,可惜半年之內,毫無動作。實在是因為一時的勝利,衝昏了頭腦。劉備、法正君臣如此的心態,其實和當年曹操事業略有小成時的放縱差不多,結果曹操在宛城恣意風流,轉眼遭遇大難,險些喪命。劉備的怠慢,則葬送了來之不易的大好形勢,也斷送了好兄弟關雲長的性命!
尾聲 曹操生命的最後一刻
建安二十四年隆冬,孫權給曹操送去了關雲長的首級和一封書信,在這封信中,孫權勸曹操登基做皇帝。曹操讀罷此信,哈哈大笑:“這小子是想把我放在火爐上燒烤啊!”不管孫權如何阿諛奉承,曹操都無意做皇帝,他已經打定主意,就算漢室真的要滅亡,他也寧願做個周文王!
不過,戰事已經結束,曹操也不再逗留於荊州,他下令班師回鄴城。這時已經是年底,幾日後便過了除夕,迎來了庚子新年,曹操已經六十六歲了,按照民間的說法,六六大順,這是個吉祥的數字。但是曹操卻吉祥不起來,畢竟年事已高,數十年來鞍馬勞頓、心力交瘁,終於到了還的時候。曹操走到洛陽便一病不起,隻好在此停留。因為偏頭疼,曹操的睡眠一直不佳。可是這一夜的不眠卻格外漫長,曹操心裏想:“莫非我的壽數已經到頭了?”
好容易熬到天亮,曹操喝了半碗小米粥,出了一點汗,又服下當歸湯,這才感覺神誌略清。他叫人筆錄,口授了幾句話,讓他們送給當時正駐紮在長安的兒子曹彰。
“若幹年來我在軍中感到最得意之事,是執法一向公正嚴明,你們應該要牢記。至於偶爾的一些小憤怒和一些較大的過失,不值得效仿。”第一句話,就已經讓執筆者大吃一驚,曹操說話的口氣,多麼像是遺言?
猜測是對的,果然曹操接下來說:“天下尚未安定,我的喪事要一切從簡,不可過分因循古法、鋪張浪費!”
說到這裏,曹操突然想起了他頭上所戴的頭巾,他說:“我有頭痛的毛病,所以時常戴著頭巾,我死以後,你們要記得把頭巾拿掉,穿著禮服下葬!”(戴頭巾是一種隨意的行為,可見曹操臨死不忘自己的形象得體!)
“至於服喪的期限,百官十五天就可以了,到時候脫下喪服,一切正常。各地的軍士,就不要麻煩他們來奔喪了;各有關部門都要做好本職工作,不可借故擅離職守!”(儒教對喪期規定嚴格,但顯然曹操不看重這個!)
“收斂我的時候,一切從簡,地方就在我當初選定的鄴之西岡、靠近西門豹祠的地方,不要陪葬什麼金玉珍寶。”(曹操是個實用主義者,反對厚葬。當然,這或許也跟他從前曾經派人挖掘帝王陵墓盜取寶藏有關。)
話題到這裏還很主旋律,可是接下來曹操就說起了家長裏短:“我的那些婢妾和歌姬啊,其實她們也很辛苦。我死後要好好安置她們,讓她們繼續住在銅雀台,雖然她們地位卑下,也不要虐待她們!”
“至於祭祀,可以在銅雀台上安置一張六尺大小的床,早晨擺上些肉脯、幹飯團之類的祭品。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的早上到中午,就讓那些歌姬對著那張床奏樂好了!至於你們幾個兄弟,有空就登上銅雀台來看看我。”
這時曹操又想起他還剩下一些名貴的香沒有用過,還蠻值錢的,別浪費了。他說:“餘下來的一些香就分給幾位夫人吧,平常沒事幹的時候就做做鞋子,也好賣幾個錢貼補家用。我的那些官服印綬什麼的,要打包整齊放在墓穴裏。剩下那些平常穿戴的,你們兄弟就分了吧!”
這些話不是一口氣說的,曹操一陣子清醒,一陣子迷糊,說完已經是氣喘籲籲。
第二天,一些大臣聞訊趕來,乘著清醒,曹操對他們交代了關於身後繼承人的遺言。他說:“孤縱橫天下三十餘年,群雄皆滅,止有江東孫權、西蜀劉備未曾剿除。孤今病危,不能再與卿等相敘,特以家事相托。孤平生所愛第三子植,為人虛華少誠實,嗜酒放縱,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無謀。四子曹熊,多病難保。惟長子曹丕,篤厚恭謹,可繼我業,卿等宜輔佐之。”
當時曹操的兒子大多已經成年,但最小的兒子曹幹隻有五歲,兩年前生母去世,如今老父也要辭世而去。曹操覺得這個小孩子太可憐了,所以專門給曹丕留下一道遺令:“此兒三歲亡母,五歲亡父(指自己將死),你這個做大哥的要多加關照!”
大臣們離開後,曹操又迷糊起來。忽然有一陣子又特別清醒,睜大了眼問:“人死後有靈魂存在嗎?”
這個問題誰能回答,不過在古人看來,大抵是有的。於是曹操自言自語說:“我平生所為,沒什麼特別遺憾的!隻有一件事,假如人死之後,真的有靈魂存在的話,如果遇上子修(長子曹昂)問我,母親(指丁夫人)在哪裏?我該怎麼回答他呢?”
至始至終,曹操最放不下的人,畢竟還是丁夫人!
正月二十三日(農曆庚子年庚子日),有可能是史上最富魅力也最具爭議的一代梟雄曹操與世長辭,終年六十六歲!遠在益州的劉備聽說此訊,派人千裏迢迢趕來奔喪,被不領情的曹丕一刀給斬了。幾年前娶了曹操的女兒做皇後的漢獻帝,不知是怎樣複雜的心情?但是這些,曹操已經看不到管不著,也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