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宋遼金元多更替上天總把英才嫉(7)(1 / 3)

在蘇軾的一生中有個最明顯的轉折點,那就是烏台詩案。在此之前,這位被皇帝稱為“天下奇才”的蘇學士曾經滿懷信心,一再向朝廷上書,出謀劃策;希望得到重用,以便使出渾身解數,做下一番驚人的大事業。在此之後,他大徹大悟,知道仕途艱險,立功不易;而且認識到自己過於天真,過於單純,對付不了官場上極其複雜的人事鬥爭。他寧肯不做“官人”,隻做詩人,從此隻以文學創作作為終身事業。這並不是一種消極的想法,而是一種明智的抉擇。後來的事實證明:那些始終在官場上全力拚搏的人們,無論是新黨、舊黨,還是是君子、小人,一個個紛紛落馬;倒是他這位埋頭從事文學創作的謫臣,卻捧出了一篇篇驚天動地的詩文,萬古流傳,他的人生取得了更大的成就。對於蘇軾的一生功業,與其叫後人妄加評論,倒不如讓他“夫子自道”,看他自己是怎麼說的?

在他的晚年,從海南遇赦回到朝廷之時,他對自己的一生功業作了一個最簡潔的總結: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既然說自己的功業是從烏台詩案以後貶到黃州之時算起,所指的當然是文學創作而不是做官。東坡這個地名在黃州,東坡先生這個外號也是他自己叫出來的。東坡這塊地方真是一塊神奇的地方。在來到此地之前,他是“官人”蘇軾;來到此地之後,他卻搖身一變,成了曠代文人蘇東坡。那些陷害他的小人原想逼他走進死胡同,置他於死地;想不到這一逼,竟然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鑽出來的時候,豁然開朗,居然走進了文學創作這一片無限廣闊的新天地。他建功立業的地方,不再局限於險象環生的小小官場,而是進入千家萬戶,廣大民間;他從此不再介意一時的是非得失,因為他的名篇傑作必將跨越時空,流傳千古。他來自大自然,現在又回到大自然,與魚蝦麇鹿為友;他來自民間,現在又回到民間,與村夫野老為鄰。快哉!快哉!

湖北黃州,是他“平生功業”的第一站。以後東坡在其所作的文章中說:“黃州山水清遠,土風厚善,其民寡求而不爭,其士靜而文,樸而不陋。雖陋巷小民,知尊愛賢者。”他謫居此地時,既對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江上清風、山間明月流連忘返,又“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如他弟弟蘇轍所說的:他創作的激情,如波濤洶湧而至,真是擋也擋不住。日後流傳千古的名篇,大都完成於黃州。試想:海內外的中華兒女,有誰沒有讀過前後《赤壁賦》與“大江東去”等等壯麗詩篇!

廣東惠州,是他“平生功業”的第二站。當時遠貶嶺南者,大都生還無望,本是令人十分傷感的事。但是惠州父老的熱情歡迎、嶺南氣候的四時皆春,使他十分高興。他為惠州地方上做了不少好事,還天真地寫詩說:

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黃梅次芽新;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海南儋州,是他“平生功業”的第三站。他到海南,已經垂垂老矣。當時海南的環境是“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屋,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爾”。朝雲已在惠州病逝,他孤苦伶仃地來到蠻荒之地,其心情可想而知。但他並不氣餒,在海南努力從事兩件事情,一是著書,二是辦學。他的大部分學術著作,都在儋州完成;大量詩詞,也已輯錄成冊。這樣一位天下奇才能到海南來收徒講學,遠近轟動。許多學子都前來追隨,照顧他的生活,親如子弟。在海南生活三年,遇赦北還,他覺得依依不舍,作《別海南黎民》詩曰:

我本海南人,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

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

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他雖然被貶到天涯海角,曆盡艱辛,但是在所到之處,都盡力為地方上做好事,受到老百姓的熱情歡迎與無比尊重。他也把黃州、惠州、儋州看做自己的故鄉,視老百姓為親人。海南的老百姓對曆史上的帝王將相全無興趣,卻以能夠擁有“我們的蘇東坡”而自豪。他在當時能夠得到老百姓的如此愛戴,身後永享盛名,這恐怕是陷害他的小人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烏台詩案突顯黨爭

毋庸諱言,北宋一代新舊兩黨的黨爭延續數十年,造成的損失十分嚴重。從烏台詩案這個冤案、這次文字獄來看,“天下奇才”蘇東坡竟然成了黨爭的犧牲品。但是我們能不能由於同情蘇東坡,就把這一代的黨爭看得一無是處、把北宋一代的朝政看得一塌糊塗呢?也許不能。

從秦始皇開始,中國實行君主專製製度長達兩千年。在這種製度統治之下,皇帝公開宣布,天下的土地都是皇帝個人的私產,天下的老百姓都是皇帝個人的奴仆,朝政都由皇帝一人決定,別人無權過問。不要說一字不識的芸芸眾生,就是讀書人、文武官員也沒有論政之權。官員在辦事的時候,說錯了一句話,殺!寫錯了幾個字,殺!在一片喊殺聲中,有誰敢去論政?既然無人論政,當然不會出現什麼黨爭。北宋一代對讀書人(包括文武官員)的政策,既有嚴密控製的一麵,又有寬容籠絡的一麵,與那些極端專製的封建王朝相比,如元王朝、明王朝,北宋王朝的政策還算是比較寬鬆的。大臣在朝廷中論政,並不隻是做做樣子,還可以認真探討,在這種基礎上,才有新黨舊黨之間產生黨爭的可能。北宋的黨爭距今已有八九百年之久,我們不妨回想一下,在距今百餘年前,清王朝的慈禧太後對於主張變法維新的新黨一概斬盡殺絕,連光緒帝也被軟禁。這樣一比較,清王朝不就更顯得十分頑固與落後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