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寫小說,手筆都覺生疏。
前日與父親通電話,父親居然跟我談到《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談到“你是否有深入生活的問題”?
有時很不以當了一輩子工程師的父親的話為然。記得十年以前他老人家曾諄諄告誡我:“向人家《上海灘》(香港電視連續劇)好好學學,人家那東西寫得就是讓人愛看。”父親的話很讓我笑了幾回。我那時認為,我寫的與《上海灘》寫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我把父親的話當成一個外行的閑話。前天的電話是不是同一個外行的又一次閑話呢?
從一九九五年開始,我幾度決心再拿起禿筆走回到小說家行列。先寫了短篇《平凡生活的魅力》(刊《東海》雜誌一九九六年第一期),之後便玩起花槍去西藏為朋友搞一個電影劇本。題材與體裁都不是我熟悉的,不是勉為其難嗎?再以後,下半年,應另外一位朋友搞另外一個劇本,這次是話劇,是改編我十年前的舊作《錯誤》。雖然傾心盡力,至今仍還是胎存腹中,未見天日,生死難料。這樣一拖一九九六年又沒了。
一九九七年伊始,下決心已是再而三了,我專門躲在深圳寫長篇,是早定下的題目——《緣分的拉薩》。一蹲數月,仍然困難異常。寫作於我曾經是最拿手最有快感的行為,怎麼現在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也許真的是離生活遠了?該有意識地去深入生活了?還有,進入九十年代的這七年裏,有六年時間我的行為跟電視有關,而我同樣知道,《上海灘》確是港產連續劇中收視率總排名第一的經典。那個外行的閑話不幸都言中了——那個是父親,真正從骨子裏關心你的人啊——他是個多麼幸運的外行啊。
我也是個父親,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最近我讀了一本真正了不起的書:《數字化生存》。我被它震懾住了。據說一個新的東西,你知道它的存在,但不知道它叫什麼,它叫比特,據說這個比特將取代原子成為我們生存的基本粒子。這是本啟蒙著作,高深莫測又簡單易懂。讀的時候你以為明白了,放下書想給別人講一下時又發現滿腦子似是而非。比特這東西跟電腦或叫計算機有關。跟時下大家常叼在口頭的時髦名詞“信息”有關,可是比特究竟是什麼呢?我引一下書裏的說法:
比特沒有顏色、尺寸或重量,能以光速傳播。它就好比人體內的DNA一樣,是信息的最小單位。比特是一種存在的狀態:開或關,真或偽,上或下,入或出,黑或白。
說來說去,比特好像是在計算機裏躥來躥去的東西,在廣播通信電視電話這些神秘莫辨又不顯形的電線電纜光纜微波中傳送來傳送去的東西,沒人見過它,但是它已經充斥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讀這本書的時候,我恰好想寫一寫這個關於父與子的故事。我發現,連普通平常的親情也都與比特這個時髦的家夥沾上聯係:我這個故事居然沒有主人公之間的麵對著麵!
是否真的有一天,這世界隻有比特就夠了——再不需別的了?
有一點我有絕對把握,這篇叫《比特親情》的小說很快就將以比特方式存在於更時髦的叫“互聯網絡”的世界之中。讀了那本書我才知道,那一天不是所謂“為期不遠”了,而是今天,今天就是那一天——世界已經進入信息時代了。
還有,我想我將放棄不用電腦的約定,我將在不遠的將來買一台高性能電腦。不是要替換下我手中這支沉甸甸的金筆,不是——小說我還是要寫,寫小說是我兒時的理想,我絕不會玷汙這理想——我是要跟上這個時代,這個由比特構成的、與原子構成的那個很不一樣的時代。可是,這個新時代還有小說這古董的位置嗎?信息時代萬歲。還有——小說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