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它更像一篇散文的題目。說不清原因,我莫名其妙就非常喜歡它,以至於拿過它來硬安到這個文不對題的故事頭上。
屈指算來,我已經幾近七年沒有一個良好的寫作狀態了。最後一篇還算滿意的小說是發表在《收獲》雜誌一九八八年上麵的《死亡的詩意》。那以後我從我的西藏走開,回到生我養我的東北,也從此開始了我新一輪的流浪生活。記得在八十年代中期,莫言曾對我說——去西藏是你一個幸運——大意如此。我當然很有一點不以為然,年輕氣盛時的驕傲通常總是不那麼可靠,以為我去不去西藏都一樣寫得出東西來。可是時間不給我一點情麵。離開西藏許多年之後,我深切感受到去西藏這一步之於我,簡直有如脫胎換骨。而且這種感受是從離開西藏就再找不回那種衝動那種靈感那種不可遏止的噴發欲望,是從這裏返回去後才找到的。那許多年裏,我其實在過著一種絕不平凡的生活。西藏生活讓我成了那個寫小說的馬原。
現在,從西藏撤退到老家東北,撤回到平凡又平常的生活當中,那個馬原不見了。
有一段時間,馬原自己並不知道,倒是一些年輕的同行們提醒他。他仗著一份餘勇,想努力證明一下,給他們,也給自己。他於是又寫了幾篇東西,是那幾篇東西叫他知道了自己其實已經陷入困境。那情形很像自殺之前的美國佬海明威,拚了老命掙紮,拒不認可江郎才盡。那種苦惱啊,就差用頭去撞牆了。
就那麼著,時間一年一年從我身邊溜走,三十多已經不再。我四十歲上一個人大哭了一場。我突然知道我已經不再年輕。我逐漸回到平凡生活中來,逐漸安之若素,像我周圍每一個人那樣操心過去不以為然的“俗事”。想找一份更安逸的工作,想分一套寬敞的住房,想掙些錢改善生活質量。我去拍電視,我去辦公司,我去與生意場中人打交道。我開始看電視,並且什麼類別的節目都看,一直到深夜裏所有節目結束。我的生活徹底變化了。有時,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奇跡,不相信那個馬原會再回來。今年春天,我像蛇一樣(屬相本是蛇)突然從僵冷狀態蘇醒,我發現體內的血液開始緩慢流動,我又想寫東西了。但僅止於又想。
最初那段時間很難很難,我說不出有多麼難;後來,奇跡出現了,這篇東西奇跡般地完成了。我覺到莫大的欣喜。它那麼平凡啊。
那是再生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