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標題是一種討巧策略。
首先這是一部傑作已無異議。其次它被大導演搬上銀幕。第三是由此可以避免全盤閱讀——我隻讀過蘇童作品總量的約三分之一,且都是八十年代作品。時至今日,九十年代也僅剩下最後一個三百六十五天了。
這個來自蘇州的才子寫出這部傑作時應該在二十五歲左右。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同行大兄劉兆林在剛讀過它時非常激動,特別想找人聊一聊,便破天荒找到馬原在沈陽的臨時寓所,促膝長談了許久。兆林歎曰:“越年輕的越老到,越年長的越幼稚。真是無法想蘇童如何寫出如此出色的小說!”
那個後來由鞏俐演繹的小妾頌蓮,實在是個舊時代的活色生香的人物。假使她由張愛玲創造出來,許多人會當是順理成章。我更喜歡說——張愛玲的人物相比之下也顯得拿捏一些了。而且張的小女子多屬都市深閨,多有一點小布爾喬亞,不如蘇的女人更有中國味道更具涵賞意味。
受了劉兆林的點撥,馬原在其後不久對二十年來《收獲》雜誌的掌門人李小林感讚《妻妾成群》,說它是《收獲》在近年來最重要的收獲之一。而改編成電影則是後來的事;蘇童從此成為最受讀者喜愛的小說家。
好的故事通常不隻是故事好,要講得好才是地道的好故事。開頭,鋪陳,推進,設置高潮(或重點事件),然後收尾。寫家的“講”便是文字敘述。蘇童此篇敘述可謂精到至極,分寸、節奏都堪稱典範;該起該落似有神祇點化,絕不擔心過或不及。自然天成,一朵淒美冷豔的小花由他筆底生出,微笑一刹那之後便凋零成塵泥,唯餘幻影一樣的落英在記憶之海柔柔飄墜。
一個小女子的故事,很有一點讀史的韻致在其中。試想有撰史家作一部“中國妾史”,內裏的豐富會超過一部《妻妾成群》嗎?很難說的喲。從進門的單純開始,受寵,鬥氣,爭寵之戰,榮辱起落,最終平淡失寵,墮入黑洞。真正真正精彩到家了。
蘇童這一次會使許多同行欽羨不已。每個職業寫家都會期待至少一次這樣的精彩,靈魂出竅,借一次上帝之手。高人一說,便是一生裏有不止一次這樣的幸運。再二再三,而再四。有一的蘇童當可有再——畢竟他來日還長,上帝給了他充裕的時間。
男人女人原本是很不同的生物,經常相互排斥,時而勾搭連環。隻有在周期性間歇,虎視眈眈又各不相擾的時候,才能互見對方真切之麵目。因而從來男人描畫女人,總在其與男人發生故事時展開女人的性格,說到底是一種印象式的女人。男人熟知的是女人的敏感,是處在反應中的女人。妻妾之間的故事是壺中波瀾,極少給男人留下窺探窗口,其細微處是當家男人大丈夫都無法領略的。蘇童一定借了第三隻眼,超越時空,鬼使神差般精準寫出,竟贏得女性讀家的滿堂喝彩。
寫好女人是男人的難題。而讀書人買書人中女人更占了大半;隻為讀者計,寫書的男人也需加倍努力才是。女人在讀書時更關注女人,道理同女人喜歡鏡子一樣。
受女讀者擁戴那種感覺一直讓我神往,單為這,我自會一讀再讀蘇童的《妻妾成群》。一方麵學習,一方麵重溫男人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