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論辛曉征的《很遠》(1 / 1)

與如辛曉征這樣的批評家論短長是一樁很冒險的事。弄不好遭他恥笑是其一;其二,我是在他的領域裏,他盡可以縱橫無忌,我卻隻有餘悸在心。一句話,該著我不可能很瀟灑。當然也有我的優勢。這回他先闖到我所熟知的地界裏來,我想我可以說些個叫外行們點頭聽內行也認可的所謂行話。過關當無問題。

《很遠》是篇舊作,現在讀者見到的文本在原有基礎上有所改動。我初讀到此篇是在四年之前,現在重讀感受又當不同。那個題記是先前沒有的。我想有了它並不會對小說的解釋有所幫助,所以我以為可以把它放過去不讀。因為這也是我對自己小說題記的態度。

故事線索比較複雜,要說透辟的部分又有限,這就使《很遠》這篇小說離讀者通常期待的結果很遠了。在往事的意義上,姚麗當是一號人物,然而往事相當飄忽,隻是一些類似風與影的線索:姚麗跳樓自殺;世平退學;女教師因流氓教唆罪被逮捕;姚麗與世平同在學校樂隊;姚麗知道女教師被捕的詳細情形;世平結婚十天後在水庫自殺,此事全是由姚麗講給“我”的。讀到結尾時,我們似乎覺得姚麗與世平有戀情,之所以沒有結果是由於姚麗身體出了毛病:乳房塌陷萎縮。往事部分僅此為止。

如果隻有往事,往事又隻有目前這種形態的話,我可以肯定地說這小說寫砸了。那隻是如果。故事還有一個現在進行時,即小彭與姚麗與“我”同在一套房子裏相處的故事。這個現在進行時態的部分竟也被辛曉征順手改成了過去時態,也變成往事,這下使我大費躊躇了。

本來在這一部分裏,姚麗的麵目開始清晰,姚麗成了“我”與小彭(姚麗的醫學院同學)戀愛的目擊者,“我”也從此進入到那些與姚麗有關聯的往事中。“我”與小彭的戀情是這一部分的中心事件,這事件的結束同時導出了姚麗故事的結尾部分。這是相當別致的寫法。我在其中聽出了妙不可言的弦外之音,我感覺到了姚麗與“我”之間正在發生什麼,信任和友誼似乎都不是可以概括它的語彙。似乎也不是愛情。是什麼呢?我說不清,這正是我以為妙不可言之處。

然而“我”現在的準確狀態是已經結婚。小彭隻是故人往事。我們沒聽到妻子的姓氏,這也給了我們胡亂猜測的便利。或許她就是姚麗,或許跟姚麗沒一點關係。都行。解釋隨人,都解釋得通。是姚麗的話,這便是一個關於妻子的故事,妻子是怎麼成為妻子的,如此等等。不是姚麗,便是一個關於女孩子姚麗的故事。其中“我”與小彭的戀情,小彭的另兩個男朋友何敬和李昌,“我”對小彭的報複(去找李昌),都是項莊舞劍,都是姚麗故事的陪襯。可以說,講述得巧妙至極。我相信有相當一部分讀者願意那個妻子就是姚麗,用我在話劇界一位摯友的話說,那叫溫馨。溫馨是大煙白麵海洛因,在缺少溫馨的日常生活裏,讀者需要它來麻醉一下自己。你指給他暗示給他或者直接交到他手上,他都將毫不含糊地接過去抱在懷裏。

在李昌事件當中,“我”做了見不得姚麗的勾當,“我”把她給賣了。這一筆比較精彩。而且“我”當時對姚麗矢口否認。這是有力的推進手段。通篇沒有與姚麗的感情交流,隻有結尾時我們發現“我”與姚麗彼此早有了信任,從“我”的致歉到姚麗袒露襟懷,非常直接,也還算自然。這時候恐怕沒有一個讀者還記著小彭姑娘。還記著小彭的我竟一下認定姚麗是為喧賓,大肆掠奪其主小彭了。

是辛曉征太過含蓄的表述為他自己設置了路障,他可以稍稍明確一點,也可以把關於小彭的部分更概括一點,也許就不會有讀者因搞不清閱讀主旨而困惑,也不至於把小彭當作一號人物而冤枉了姚麗。是我的杞人之憂,誰讓我隻是個小說家呢?在我心裏總有些成規,所說的條條框框,我躲不開它們。

姚麗的善良品質,被辛曉征太曲折地展示開來,這也使包括我在內的讀者頗感吃力。比如她找到“我”,為世平的寡妻日後生計操心幫忙,比如她再二再三地跟“我”強調小彭的長處優點,而這與她跟“我”的接近是相矛盾的。如果我們明確知道這是個關於妻子的故事,姚麗的光彩借此足可鑒人了。還有,世平之死不獨對“我”對讀者是謎,對深愛他的姚麗同樣是謎。棋盤山水庫是世平殞身地,棋盤山之行對姚麗則隻有一種意義,即探尋世平自殺之謎。姚麗仔細論證了自殺的可能,說明她心裏對此飽蘸了全部淒苦。人死也死了,自殺與否又有什麼意義?除非這死直接觸到你心中的那根神經。

辛曉征寫小說很早,至少有十年時間了,我就知道的情形這麼說。當時我還在大學裏讀書,我還沒發表任何一篇小說,我就知道寫小說的辛曉征了。後來我們成了朋友,我知道他改行當了理論家,他是我所敬重的理論家朋友之一。我理論上有大欠缺,在這裏撐著膽子與他理論一番,其實內心虛得很。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