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娘婆封贈了我們家後,就與我媽家長裏短地消磨時光,等待山後頭的楊六指差人來接。
師娘婆來我們家的時候,背上的夾背籮隻有那把羊皮鼓,因此我的家人沒去接她。現在,她的夾背籮裏多了一升苞穀一隻大紅公雞和一些七零八碎的東西,當然需要接或送了。
如果楊六指家不來接師娘婆,那我們家就得有人將她送到下一站,這是為人最起碼的要求。
我媽一邊和師娘婆嘮嗑,一邊想,這楊六指家的人也該來了。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逃不過師娘婆的眼睛,但師娘婆假裝若無其事地和我媽閑聊。她的沉著冷靜給了我媽暗自念叨楊六指的空間:你請人開財門,總不能讓我們家為你供飯啊。
眼看就要到吃中午飯的時間了,仍不見楊六指烏龜一樣的身影。
我媽隻好心疼地出外頭去找柴燒火,開始準備午飯。她到房背後的柴草堆旁,一邊伸手往柴草堆裏抽柴,一邊往東山埡口張望。
楊六指即便行走在一片青蒿叢中,也要扒開青蒿才能看到他那矮小的軀體。因此,我媽的張望是徒勞的。
楊六指不僅身材矮小,還駝背得利害,就像背著一個烏龜殼一樣。因此,隻要他一在三道河的路頭坎腦出現,小孩子便迫趕上去高聲起哄:
“哦哦,趕烏龜下田囉!趕烏龜下田囉,哦哦哦!”。
敢趕楊六指“下田”的隻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大人根本就不敢得罪於他。因此,追趕起哄的小孩子總會被大人日媽搗娘地驅遣。
“楊先生,不要跟這些短命****的,**娃娃計較。”。
驅遣小孩的大人這麼給楊六指賠不是的時候,楊六指並不給他麵子,隻朝對方翻翻白眼珠子,之後徑直奔孝家而去。
特殊時期的楊六指並不是什麼人都給麵子,包括方家崖大隊革委會主任方貴福。因為,在三道河至方家崖一帶,隻要死了人,就離不開楊六指。他不到場,喪堂自然一片冷清,孝家就臉麵全無,亡人就翻不過冰油山,過不了奈河橋。
楊六指名揚方家崖,是個為亡人超度的道士。他經念得好,什麼《金剛經》《血河經》啊之類的經書,其倒背如流。不僅僅是把這些經書背得滾瓜爛熟,他還有一副常人所不具備的金嗓子。
可以這樣說,三道河至方家崖一帶,隻要哪家死了人,半裏之外就能聽到楊六指那鏗鏘有力的聲音。
我不知道楊六指念的都是些什麼經?也許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放屁掙斷大胯筋”之類的玩意兒吧。除了那種無兒無女的“五保戶”,一旦有人“嘎兒”一聲咽了最後一口氣,對於活著的親人來說,誰不“打斷骨頭連著筋”似的難以割舍,“放屁掙斷大胯筋”一樣的悲痛欲絕?
“天幹餓不死手藝人。”
矮小醜陋的楊六指憑借一副超人的嗓子,像現在的流行歌手一樣在方家崖一帶走穴。他掙得大把大把的鈔票,創建了一個和方革委家一樣殷實的家庭。據說,他還討了個如花似玉的婆娘,讓男人們吃不香、睡不著地惦記。
我媽磨磨蹭蹭地從柴草堆裏抽一抱柴回來,然後開始燒火做飯。此時,我爹正在臥室裏補瞌睡,我在請師娘婆給我算命。
師娘婆那一段“走陰”的經曆,把我和她的距離拉近了。
我開初討厭師娘婆,不光是她搜刮民脂民膏,還在於她很像《老變婆》裏那個充當別人外婆的“老妖婆”。
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常常以《老變婆》的故事恐嚇並警告我,大人不在家時千萬不能給外來人開門。我說媽,要是來人是你媽呢?我媽說,誰來敲門都不能開。我說開開開,咋不開嘛,我一輩子不洗腳,老變婆不會拿臭腳丫子當炒豆吃的。我媽拿我沒法,就沉默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