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們每每在初次見麵的小亭子相約。說是相約也不準確,因為我並不是總有機會換好衣服溜出鳳儀宮,偶爾幾次可以碰得見他就好像看到“天上掉燒餅”一般激動。
對彈琴我沒有基礎,所以學起來很吃力,但他並沒有嫌棄我,很耐心地教導我。相處的時間久了,除了彈琴我們還會聊些別的,因為比起那些時時板著臉的宮人他顯得那樣隨和,於是我嘰嘰喳喳對他講了許多童年的趣事,當然這其中會隱瞞一些會泄露我身份的細節。
那位少年的話並不多,但他會很認真地聽我說,直到我自己說累了,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滔滔不絕,於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這才惹得他哈哈大笑。
不知不覺,我溜出宮見他的次數越來越多。
於是我與他見麵的口頭禪變為“嘿嘿,真巧”,然後跑到他身邊乖乖坐好,他微笑著,開始低頭彈琴給我聽,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過了半年……想想那時候是多麼快樂啊。
那天我正盤算著怎麼出去,這時外麵的太監通報說:“皇上駕到。”我這才想起來每個月的今天這個時候皇上都會過來,準時得隻是例行公事。
皇上坐下後不鹹不淡地問了一些和往常一樣的問題,睡得好不好,飲食好不好,最近學了哪些詩讀了哪些書。
我也是如往常一樣回答著,以往覺得皇上問的那些話說明還是關心我的,但是最近越發覺得在這千篇一律的問話中是他對我的冷漠與無視。
我第一次生出想好好打量皇上的欲望,我想知道我的夫君到底長得好不好看,算不算美男子。
於是我偷偷地抬頭看了一下,但是我有些失望了。也不是不好看,隻是他沒有表情的臉看起來是那樣的冷酷,這遠遠不及他……那溫和的容顏。
想起他,我的心突然跳得快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送皇上走時,發現天空中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這樣天寒地凍他估計不會在吧……即便來了估計現在也已經走了,我這樣想著。但是我待在屋子裏總是靜不下心來,也許他在,也許他在呢……
我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連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猶豫什麼,最後我決定還是出去看看,即便他不在待在小亭子裏也是好的。
我踩著雪有些艱難地向小亭子走去,遠遠地就聽見了琴聲。
我的心突然就跳到嗓子眼了,他在!
我加快腳步,果然見到的是他。
他抬頭也有些吃驚地望著我,顯然也沒有想到此時我會來。
我大喊道:“我,我會彈《鳳求凰》了,讓我彈給你聽!”
我傾注了我所有的感情,緩緩地彈奏起來,雙手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自然而然地隨著旋律撥彈著。
漸漸地他應著輕唱:“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那天我們配合得非常默契。
彈完以後,我微微喘著氣,看向他。
突然間打了一個噴嚏,我才發現因為出來匆忙竟忘了披鬥篷,他見了慌忙解下自己的圍在我的身上。
他沒有鬆手,他的手圈著鬥篷裹著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懷中。
我甚至忘了那時自己到底是怎樣心跳的,隻是覺得很溫暖,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舒服感。在這宮中孤零零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一向溫雅的他眼中竟像著了火。我呆呆地看著,直到他慢慢低下頭將自己的嘴唇覆在我的上麵輕輕地吮吸著。
我突然打了一個激靈,猛地推開了他。
他問我:“你到底叫什麼名字,我會向皇太後討你……”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一個勁兒地搖頭,逃也似的離去。
那個晚上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踏實,腦中不斷回放著我們嘴唇相觸的那一刻,那種異樣的觸感。但是我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身為皇後怎麼可以和別的男人有肌膚之親……不知道我的唇上會不會留下什麼痕跡,如果被人發現會受到怎樣的懲罰,會不會連累到爹爹。
我再也睡不著了,索性一下子起身,突然手摸到下麵的床單濕膩膩的。
奶娘被我驚醒了,點了小燈過來看我,我這時也看清了身下麵是湮濕了一片的血跡。
“呦,皇後娘娘,您成為大人啦!”奶娘欣喜地說。
早上奶娘將這件事稟告給皇太後時,我低著頭感到有些羞澀,皇太後卻很高興。
這時外麵有人稟道:“太後,皇上和十五皇子來看您了。”
我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皇上,皇太後此時咳了咳,我才回過神來慌忙以扇遮麵。
當皇上向我介紹他身後的十五皇子時,我放下扇子,睜大眼睛,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根本沒想到他就是十五皇子,沒想到經過昨天的事我們會以這樣的身份在這樣的場合再次見麵。他的吃驚不亞於我,但是他比我沉穩多了,竟然還能麵不改色地向我請安。
但是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還是皇上拉起他說:“都是一家人,十五弟何須行此大禮,快起來。”
直到皇太後讓我退下,我還是呆呆的。我們都欺騙了對方,他根本不是什麼宮廷樂師,他是皇帝的弟弟,是我的小叔子,而我們昨天曾……
我感到腹部一陣陣地絞痛,痛苦地蹲下身去。
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個亭子,也再也沒有見過顓明。
顓明,我苦笑,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
有一天皇太後叫我去,透露該是我和皇上圓房的時候了。本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此時我卻感到十分悲傷,還有一種懼怕,但誰會理會我的情緒呢?皇太後雖對我循循善誘,但是我若真的說出我不願意她會顧慮到我的感受嗎?不會的。
也許應當是那樣,我和我的夫君在一起,當我的皇後,像皇太後所說每個人按照自己的身份行事。可是當夜晚降臨,皇上來到鳳儀宮時,我卻再也無法這樣說服自己。
看著燭光下皇上半明半暗的臉,那張臉是那麼的陌生,我躺在床上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皇上吹滅了燈火,屋子裏頓時黑暗起來,隻有外麵淡淡的月光傾瀉進來,然後他拉下床邊的簾幕,也上了床。
他覆在我的身上,伸手去解我胸前的結帶,整個過程他沒有對我說一句話,我隻能聞到他吐出的淡淡的酒氣。
當我的衣裳褪盡,他的手指第一次碰觸到我的肌膚時,我仿佛被灼傷般縮了一下。
不是他,不是他!我想的,我想的是那位會對我微笑的少年。我的身子不應該就這樣交給眼前這個陌生的人!
我一下子推開了皇上,向著床沿逃去,不停地喃喃道:“不,您根本就不愛臣妾,您根本對臣妾沒有一點感情。求您放了臣妾……”
皇上一把拉回了我,再次將我壓在身下,沉沉地對我說:“這跟愛情無關。這隻是職責,職責!”
那痛是撕心裂肺的,我不停地捶打著皇上,腦子裏全是顓明的影子,眼淚流了出來。
當我第二天清早醒來時,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已經成了一個女人,皇上的妻子,正宮的皇後。
我看著鏡中披頭散發的自己,自言自語地說:“也許本就應該是這樣……”
我本想按照皇上的妻子去做,後宮的皇後去做,但是我發現一切是那麼的難。皇上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我拋棄了自己的心將一切都給了他,可是他寵愛的卻是淡淑妃。
一種悲憤湧上心頭,於是我控製不住地處處為難淡妃,可是我並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我對淡淑妃並不是出於女人的嫉妒之情,我隻是在發泄,發泄我悲傷的情緒,而一邊又在憎惡我自己。
皇太後對我已是越來越不滿,說我不懂事,更沒有當皇後的氣度。
突然有一天我再次聽到了《鳳求凰》,是朵頤帝姬在學彈琴,在這後宮連這麼小的孩子也可以彈奏得這樣好。
“不,不對,這個調不該是這麼彈的……”我聽出了朵頤帝姬彈奏不對的地方。
朵頤帝姬拿清澈的眼神問我:“皇後娘娘,你也會彈《鳳求凰》嗎?”
我有些慌張,回道:“不,我不會。”
可是那《鳳求凰》的旋律在我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我回到宮中,無法安靜下來,我終於下定決心,再次去小亭子看一看。
不認為他還會在,也許內心隱隱地期望他在,而他真的在那裏。
那一刻,我才知道還會有一個人在等我,我不顧一切地飛奔到他懷中。我再也不管那麼多了,我與顓明年紀相仿,我們才應該是在一起的那一對兒,何況皇上根本就不愛我。
那之後,那個隱秘的小亭子成了我們悄悄相見的地方。
爾玉宮有一片禁地,聽說吊死過宮娥,沒有人敢踏足那兒,但那兒卻成了我們安全的避風港,在那裏我們嚐試去貪享男女間的魚水之歡。
與顓明接觸的時間長了,我發現他有的時候比我還要像個孩子。
他很不喜歡皇太後,他也不喜歡皇上,他說皇上的能力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所以皇太後才選擇皇上作為傀儡而不是他。我輕撫著他的身體問他是不是想做皇帝。
他說想,他說天下誰不想做皇帝,況且若是他做了皇帝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與我在一起,然後又壞壞地說,甚至可以每日每夜在那寬大的龍床上名正言順地歡好。我聽後吃吃地笑了。
顓明也很愛吃醋,甚至是我名義上的丈夫寥寥可數的幾次過夜都會讓他的心裏酸溜溜的,帶有醋意的他格外瘋狂,甚至有時皇上剛走,他就偷偷地溜進我的宮中與我纏綿。
他讓我感受到了愛,是他讓我不再對生活絕望,與他在一起我並不後悔,至死也不。
我沉浸在自己的愛情之中,並不在意宮中發生的任何事,無論是皇上怎麼了,或者皇上又新娶了哪些妃子。
不過後來皇太後與皇上鬧僵的事連我都聽說了,我不由得有點幸災樂禍。
那幾天我正不舒服,但我不得不做樣子去看望皇太後,在病床上的她果然憔悴多了,再也看不出以往的盛氣淩人,我暗想沒想到她也有這麼一天。
善善叫我端湯藥給皇太後,我內心不情願,但還是照做了,可是當聞到湯藥那股苦苦的味道時,我突然感到一陣惡心,顧不上什麼便低頭嘔吐起來。
我自己都覺得很失禮,稍好些時正想道歉,卻見皇太後將手把在我的脈搏上。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直到她驚喜地說:“你懷孕了……”
仿佛一個晴天霹靂,我呆在那裏。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懷孕,而當我明白過來懷孕到底是什麼意思時,我突然覺得對不起顓明。我竟然懷了不是我心愛的人的孩子,我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除了皇上來的幾次我們毫無顧忌,平時顓明都會很小心,這個孩子有可能是顓明的,但更可能是皇上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可是後來皇太後叫人查了日子,證實確實是皇上的骨肉;而皇上後來對這個孩子的無比關心,更讓我堅信不疑這個孩子真的是皇上的,否則他怎麼會那麼熱心呢?如果不是他的,他也許早該把我殺了,不會讓我活著。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醞釀著一個罪孽,我甚至沒有臉麵見顓明,躲了他許多天。
顓明卻不顧一切悄悄過來看我,他一把將我抱在懷中,吻我說:“妘兒,你不要這樣,我寧願相信這個孩子是我的,我們相愛,上天理應賜給我們一個孩子……”
我知道那是顓明寬慰我的話,不由得流下了眼淚,“顓明,對不起,對不起……”
我懷孕時妊娠反應很重,這簡直把我折磨得不成樣子。
皇太後和皇上對我的關注無以複加,但我不在乎他們,我所依靠的隻有顓明的鼓勵與安慰。
他說:“妘兒,不管這個孩子是誰的,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把孩子順利生下來。這樣你的地位就穩固了,你將是太子的母親,未來的皇太後。你看到現在的皇太後有多麼風光嗎?等你成為皇太後我們就能真正在一起了,誰也不敢說什麼……”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對他說:“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希望我們可以像司馬相如與卓文君那樣相愛,像他們那樣永遠相守在一起,好嗎?”
顓明遲疑了一下,把我拉入懷中,“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可是這個誓言很快就被證實根本不可能實現,皇上把京城有名的美人許配給了顓明。
我和顓明開始惶恐起來,不知道皇上突然這樣做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顓明想了想,分析道:“應該不會。如果皇上真懷疑我們的關係,他也會懷疑這個孩子的,但是他對這個孩子還是一如既往地關心,不是嗎?如果他懷疑我們,你、我和這個孩子都不可能幸存下來。”
顓明的話讓我稍稍放下心來,但女人的嫉妒之火從此燃燒起來。盡管顓明向我保證自己是不會喜歡她,不會碰她的,但是隻是想象蔣清小鳥依人般站在顓明身邊就讓我無法忍受,況且那樣的美人,顓明真的一點都不會心動嗎?嫉妒和不安每日每夜折磨著我,我寢食難安,越發顯得憔悴,這更讓我心生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