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宮 玉蘭曲(新)21(3 / 3)

如果說顓明的娶妻隻是讓我心痛,那麼顓明的離去便是在我心上狠狠地插上一把刀。這意味著那個能帶給我快樂的人就要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懷著別人的孩子在這後宮。

顓明走後唯一能支撐我繼續活下去的就是他對我說過的話,生下孩子,當皇太後,這樣就能和他永遠在一起。眼看著肚子隆起得越來越明顯,我也在期盼著,這個可以實現我夢想的依靠。

直到顓明的死訊傳來。

那一刻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那個人還說要我們一起等,等到我成為皇太後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的那一天,可是他竟然不在了……

我幾近痛哭出來,卻想起他臨走時叮囑我的話,“妘兒,你是不懂得耍心計的人,可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記住我的話,不要擅自表現自己的任何情緒,如果實在控製不住的話,你得笑,你隻能笑……”於是我就笑出來了,放肆地笑了出來。

什麼都沒有了,什麼誓言,什麼孩子,什麼皇太後,一切都隨著那個人消散而去。

我知道是皇上殺了顓明,從那天起我唯一的信念變成了報仇。

顓明曾說過,如果皇上發現了我們的事,他、我和孩子都不能活著,顓明正是年輕力壯,怎麼可能突然得暴病而死,一定是皇上對我們的事起了疑心,暗殺了顓明,而我因為懷著他的孩子才幸存下來,孩子生下來以後他也不會放過我的。

後來皇上不知因為什麼事和皇太後起了嫌隙,皇太後再也不過問後宮諸事,後宮中的警戒頓時鬆了不少,也為我的複仇計劃提供了便利。

肚子已經圓鼓鼓的,太醫們說很快就到臨盆的日子了,這也將是我實施計劃的日子。

那天我將所有的首飾都擺在梳妝台上,一件件仔細地挑選著,我從來沒有這樣精心地打扮過自己,我想的是,若是在天上與顓明相見,我希望他看見的是我漂亮的樣子。

離宮時我叫貼身的宮娥把琴拿來,最後一次彈奏我與顓明心愛的《鳳求凰》。

那宮娥是第一次聽到我彈琴吧,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吃驚,但她沒有問什麼,隻是很認真地站在一旁傾聽著。

然後聽見她感傷地喃喃道:“鳳求凰,多好聽的曲子啊,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因此而相愛,如果他們的愛情也能天長地久就更完美了……”

我聽了驟然停了下來。

“你說什麼?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最後怎麼了?”

那宮娥有些惶恐,仔細地把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後麵的事情說給我聽。

我也終於知道那時顓明為何而猶豫。

我來到了壽安宮。

我知道皇上此時一定是在壽安宮伺候那個據說是他生身母親的瘋女人,這個時辰正是那個瘋女人該飲用湯藥的時候。

經過通報侍者引著我來到室內,皇上看著我有些淡漠地問:“哦,皇後怎麼來了?”

我還沒有說什麼,這時曲求全端著一盞黃釉舞龍小瓷碗走了進來,對皇上說:“皇上,該是太妃進藥的時候了。”

皇上接過瓷碗,來到一個女人麵前,舀了一小勺吹了吹,自己湊到嘴邊先嚐了嚐。

那是皇上每每都要做的事情,為他的生母嚐試湯藥,我冷冷地看著他做這一切。

隻見皇上皺了皺眉頭,說:“這個味道與平時有點不一樣,是不是今天沒熬到火候?你再下去多熬一會兒,太醫不是說這個一定要熬透嗎?”

曲求全拿下瓷碗領命而去,我環顧了一下對四周的宮人命令道:“你們都下去吧,本宮有話對皇上說,等叫你們時再進來。”

這時屋裏隻剩下了我、皇上與床上那個麵目有些呆滯的女人。

“說吧,找朕什麼事。”皇上轉過頭看向我。

我沒有說什麼,隻是從寬大的袖袍中抽出一把小匕首,皇上見了變了臉色,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

我冷笑一聲,然後徑直將這把匕首插到了我那圓滾滾的肚子上,隨後拔出,因為疼痛我悶叫了一聲,同時鮮血從我的肚子上噴湧而出。

皇上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他急忙奔向我,將我的匕首搶下扔到一邊,問我:“你這是幹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看著他的手足無措,我有一種報複的快感,雖然承受著巨大的疼痛但我還是笑著回答他:“你殺了他,我……我也不想活下去,但是我要為……要為他報仇,你很期盼這個孩子是不是?我不會讓,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殺了你的孩子,讓他陪我一起死……”

聽著我的話,他的神色複雜,然後他突然放開我,淡淡地說:“皇後,你真傻……那孩子根本不是朕的,那不是朕的孩子!是你背叛朕和朕的弟弟私通結下的孽種!”

這次輪到我吃驚了,我用力抵著旁邊的柱子支撐自己站下去,我捂著汩汩流著鮮血的肚子,手已是血紅一片,“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說?這是你的孩子!”

“這根本不可能是朕的孩子!”他沒有一絲猶豫地說。

“為什麼你敢這麼肯定?連我自己都不敢肯定這到底是誰的孩子……”

皇上沒有給我解釋,然而看著皇上那張保持沉默的臉,我突然悟出了什麼……

我不知道那時我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我按住肚子上流著血的傷口,這孩子,這孩子竟然是我和顓明的,是我們的孩子,而我剛剛殺了我們的孩子……這是多麼的戲劇性。

但同時我窺得了皇上那不為人知的痛苦秘密,我又滿是幸災樂禍,我的背叛已經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這個結局多麼的好笑。

我漸漸感覺到自己的無力,於是再也支撐不住順著柱子坐到地上,我用盡力氣說話,“那麼我還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既然你都知道,甚至確定這個……這個孩子不是你的,那麼你為什麼還留著它,你不是恨不得……殺了我們母子嗎?”

他別過頭去,回答:“這你不必知道。”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微笑道:“是哦,那麼,那麼等到陰間時再讓我與顓明一起問你吧,我的夫君。”最後那個詞我重重地說了一下。

皇上也許意識到了什麼,他指著我問:“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衝他咧嘴笑了笑,這時突然他俯下身去,捂著肚子。

我知道藥效發作了,仿佛滿足般籲了一口氣,替顓明報了仇,我也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我們母子將會在另一個地方與你相聚,不管在什麼樣的地方,隻要有你在我就是幸福的。

隻是顓明,以後我們再也不要彈奏《鳳求凰》了好嗎?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終是一個悲劇,他們沒有一直相愛到最後。而我們,雖不能同生,但我們同死,以後要投生成青梅竹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番外——善善

我看著小小姐當上太後後日夜忙碌,也許她自己意識不到,但她即便笑著的時候依然微鎖著眉頭,那樣的沉重,仿佛總是思考著什麼。這使她日益憔悴。

垂簾第二年冬天邊境傳來謝颶國侵犯的消息,雖然小小姐竭力鎮定地運籌帷幄,表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然而她內心終究是上了火氣,於是到了初春,本是萬物複蘇春暖花開的時節,小小姐卻再也堅持不住病倒了。病得不輕,斷斷續續地發著高燒。

宮人的忙碌自不必說,冷時加被熱時搖扇,盡心伺候。隻是小小姐病中依然要批閱奏折,看她強撐著身子慢慢地寫著什麼,我不免感到有些心酸。

宮人們的閑言碎語中暗暗流露對皇帝的責備,說他沒有主見,沒有當皇帝的能力和氣魄,才讓小小姐這樣忙碌,連個依靠都沒有。這些我都嚴厲地叱責回去,因為在我看來,皇上尚未親政,他對小小姐的依順便是最大的支持。況且皇上宅心仁厚,他又那樣努力,雖不說名垂千古,但至少不會淪落為一代昏君。

那天小小姐批著折子竟斜在榻上漸漸睡著了,我見她難得睡得安穩,沒叫醒她,並且讓其餘的幾位宮人悄悄退下,留自己一人為她扇著扇子。

不一會兒,皇上過來看望小小姐,見小小姐正睡著,叫隨行的宮人退下,自己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似的。

皇上在小小姐的身邊坐了下來,輕聲問我說:“善善姑姑,母後好些了嗎?”

我輕歎了一口氣回道:“這病去如抽絲,小小姐自己也不多加休息,所以就這樣一直孱弱著……”

皇上有些憂鬱,又轉過頭去注視著熟睡中的小小姐,神情是那樣的溫柔而專注。

這時我突然想起給小小姐熬的湯藥快要好了,忘了叮囑宮人用紫砂杯來盛,於是歉意地起身解釋道:“皇上,老奴得去煎藥房看看,等老奴叫楚姿進來侍候……”

皇上擺了擺手說:“朕會在這兒照看母後的,你去吧。”

我隻得留下皇上一個人離開,在煎藥房著實忙亂了一番,端著湯藥回來已經有些時候了。

我到門外,就見屋裏靜悄悄的,皇上正輕輕地為小小姐扇著扇子。

見到此情此景,我不禁微微笑了。皇上對小小姐的關心出自真心,也不妄小小姐那樣心疼他,像親生兒子一般待他。

可我正要跨過門檻進屋的時候,那句“皇上”還沒叫出口,卻見皇上俯下身去,慢慢地,慢慢地親吻了小小姐!

我睜大眼睛,差點驚呼出來,藥杯也險些摔掉,整個人愣在那裏。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

皇上對小小姐?可皇上是小小姐的兒子!

他怎麼能?他怎麼能!

震驚之餘,我才意識到皇上和小小姐並無血緣關係,皇上隻比小小姐小八歲而已。

我在心底長歎了一口氣,美麗的小小姐,聰慧的小小姐,幾近完美的小小姐,有哪個男人在她身邊那麼久能不喜歡不迷戀她呢?更何況皇上自小就在她身邊長大,小小姐待他又是極好的。這麼一想,皇上遲遲不肯大婚也就有了理由。

看樣子小小姐一定是不知情的。可憐小小姐一向善於揣測男人的心思,可卻忽略了自己的身邊人——她視為親子的皇上。

我擔憂地胡亂想著,心裏隱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這是一段孽緣啊。

想到這兒,我悄悄返回去然後故意弄出明顯的腳步聲,待再到門口時發現皇上果然已經恢複常態,隻是端坐在一邊靜靜地為小小姐扇扇,仿佛剛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我將湯藥端到桌上,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從皇上手中接過扇子,扇過一會兒,我突然對皇上提起說:“皇上,您知道小小姐為什麼會病嗎?”

皇上低下頭,有些羞愧地回答:“朕知道……母後她太操勞國事了。”

我搖了搖頭,“這隻是其中之一,不過小小姐一直對奴婢們說為了您這都是無怨無悔的。其實還是您大婚一事,男大當婚,何況您還是身係重任的皇帝。您屢屢推脫這事,小小姐不明白您的意思,又不欲太強迫您,所以左右為難呐。您不大婚,便遲遲不能親政,外麵非議小小姐霸權的大有人在啊。”

我這番話說得皇上更是羞愧,我趁熱打鐵繼續說:“皇上,您想想小小姐現今的年紀現今的身份,她還能期盼什麼呢?無非是等您娶妻生子,等您獨掌天下,她好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皇帝一向孝順小小姐,這件事情順著小小姐不才是最大的賢孝嗎?您若是真能娶南宮家的女孩為後,親上加親,小小姐心中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再說那玳君小姐,畢竟和小小姐有相同的血脈,樣貌不差,舉止端莊,不正是好人選嗎……”

皇上略有痛苦地打斷我:“善善姑姑,別說了。母後才二十六歲,還那樣年輕,你怎麼就這麼說呢?”

“那麼皇上覺得小小姐還能指望什麼呢?”我毫不客氣地反問道。

皇上啞口無言,最後他頹然說:“善善姑姑,有的時候想是一碼事,但實際上是另一碼事。也許你並不懂朕說的意思,但朕回去後會好好考慮你的話。”

這天無論對皇上還是對後來醒來的小小姐,我都裝作不明所以,但心裏卻暗暗拿定主意,一定要讓皇上早些大婚,或許他隻是一時出於對小小姐的懵懂依戀,如果成了親成了人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衝淡吧。

後來當我找機會提到玳君提到皇上大婚時,心怦怦地跳著,生怕小小姐察覺出什麼。也幸好戰事繁忙,小小姐雖有些奇怪,但也沒有深想。

但是當小小姐說玳君已經不需要進宮,並喃喃地說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時,我還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直到後來朱皇後進宮,我才明白小小姐這是為了國家大計不惜舍棄自己和整個南宮氏族的利益。

小小姐是為了大局著想,了解的人都不得不敬佩小小姐的胸襟與打算。

但隻可惜造化弄人,明明是小小姐的良苦用心,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