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歲那年,剛剛用爸爸的大金鹿學會了騎車,但由於個子矮,騎在車座上還夠不著蹬,隻好每天騎在車子橫梁上滿村地亂竄。
就在這一年的秋後,我小學畢業,要到我們片(鄉鎮下麵的地域設置)的中心學校去讀初一,但是需要跑校。從我們村到那個學校大約有六華裏的路程,每天要跑兩個來回,就是說如果我們去那裏讀書的話,一天就要跑二十四裏路,相當於從我們村騎車到縣城了。有好幾個同學的家長都很躊躇,怕我們受苦,又怕我們堅持不下來。於是紛紛商量著讓我們再複習一年,等明年考個好成績,能到鄉裏的初中去讀,那樣就可以住校而無須整天地來回跑了。我也沒有什麼主意,就跑去問父親。父親連猶豫也沒有,脫口說到:“考上了怎麼能不去?就當是去鍛煉鍛煉好了。”就這樣,我和同村另幾個家裏願意讓去念的夥伴一起開始了我們的跑校生涯。
其實當時我們的玩心依舊很重,根本沒太把學習放在心上。這樣來回跑校,能夠整天騎著家裏的自行車滿路地竄,又自由又熱鬧,反而更適了我們的意。於是大家也就樂得逍遙,天天早上樂顛顛地去上學,晚上又樂顛顛地回來。
我向來是最積極的一個,每天早晨總是極早地起來,急眉火眼地催母親或是奶奶快做早飯,然後又呼嚕呼嚕地喝上碗棒子麵粥,啃上幾口饅頭,抓起書包推上自行車就去約同伴們去了。先是到愛東家裏等他喝完最後一口粥,再到照嶺那兒催他塞進口裏最後一口饅頭,再到這麼大了還要母親攬著一起睡的照水家一瞧,那家夥才剛剛起床。他的母親又舍不得兒子受一頭晌的餓。我們隻得又耐著性子等他磨磨蹭蹭地喝粥吃饅頭再喝粥再吃饅頭……等好不容易全都在村頭聚齊了,日頭早已升得三竿子高,父親他們都要下地幹活了。
村裏的幾個女孩子是從來不等我們的,人家總是很早地到校。等我們趕到學校,總不免要受到老師的質問:同樣的遠近,為什麼你們總是遲到?而每逢這時,我們一個個就都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低了頭誰都不說話。
冬天很快到了。那時的冬季遠比現在要冷。村子後麵的德惠河裏冰凍得像一層堅硬的鎧甲,任憑我們在上麵怎麼跺腳都紋絲不動。而我們經常為了躲避凜冽的北風,總是一出村就下到德惠河那寬寬的河床上去騎車上學。冰上滑滑的,亮得像鏡子一樣都要照出人來,在那上邊騎車可是個技術活。手要穩,還不能拐急彎。隻要心一急,手一哆嗦,或是拐彎的時候不小心,肯定要摔個大跟頭,而且往往是摔倒後人和車子都會溜出去很遠。把屁股摔得生疼不說,更要命的是把車蹬子摔壞,不能再轉。隻得推了車去上學,並經常因此害得同伴們一起陪著遲到。
要是趕上下雪,就更加是我們的好日子了。我們不再騎車,而是走著去上學。五六個人一起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又打又鬧,有說有笑地走確是件很愜意的事情。趕上看見雪上有些野兔或是其它什麼小獸的足跡,我們便會蹲下來細細地瞧,並七嘴八舌地猜它到底是什麼東西留下的印跡。興致來了,也便忘記了上學,就悄悄地沿了這足跡向林子深處跟去。幻想著能夠捉到一隻凍僵的野兔或是別的什麼東西,帶到學校去給同學們看,一定會像個英雄一樣博得同學們的羨慕。
就這樣,往往等趕到學校,差不多已近半晌,課也都上得差不多了。我們隻好在教室外麵眼巴巴地看著同學們在教室裏學習,而自己隻能等最後一節課的時候才匆匆地跑回自己的座位,慌慌地打開書包,掏出課本,認真地做刻苦學習狀。
然而這還不算,最妙的是夏天來臨的時候。那時候的德惠河兩岸可不像現在這樣光禿禿的樣子,兩岸一拉溜全是茂密的槐樹林子。我們每天便穿行在這深邃的、碧綠的林海裏。閑來隨手捋一把槐葉,或是騎在前麵的輕輕一拽橫在路上的嫩嫩的槐樹枝,跟在後麵的猝不及防,被枝子掃著了臉,便急咧咧地猛蹬幾下車子追上去要報複,林子裏就會飛出一長串清脆的笑聲。清晨煦暖的陽光,透過密密的槐樹葉子,斑斑駁駁地灑在寂靜的林蔭路上,灑在我們幾個搖搖晃晃騎車的孩子們的身上,這陽光也就添了些活潑快樂的感覺。要是趕上槐花開的時節,就會更令我們狂醉。德惠河兩岸槐林裏的槐花是開得最好的。樹多且高大,槐花開得最繁盛的時候整個樹冠都是白的,你甚至隻能見到樹梢上一絲隱約的綠意,其餘的,便都是那一掛一掛的槐花,香氣馥鬱,浸人心脾,隔著老遠就能聞見。不過我們可不是像同村的女生那樣愛嗅那撲鼻的槐花的甜香,我們更愛的是捋一把潔白的槐花放在嘴裏大嚼的感覺。槐花滿林子都是,不用上樹,隨手在路旁的小枝上拽一把就成。不過,沒有盛開的還打著苞的槐花是不能吃的,聽奶奶說那個吃多了會腫臉的。自己吃夠了,就細心地挑幾串特別大的好的,摘下來著意地放進書包裏,到校後拿給班上的小女生品嚐,就會博得她們如槐花一樣燦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