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在我的思念裏。巴黎對於我,如一位未曾晤麵卻刻骨銘心的摯友。在聲音和文字的海洋中,巴黎的出現總會引起我的心跳,猶如隱秘的戀情。但巴黎喚起的不單是青春期那種溫柔的情愫,它是壯麗和崇高,更是博大和雄渾。巴黎是綜合的和豐富的。這使巴黎成為一塊磁石,吸引著萬千地球居民的傾心。
沿著香榭麗舍田園大街行走,透過那些飛馳前進的車流,繁華的市聲消失在密密的街樹之中,化為無邊寧靜的綠色。在協和廣場,那些大理石的女神在噴泉的雨霧中凝立,美麗、優雅且莊嚴。塞納河在近處召喚,背景是壯闊高聳的埃菲爾鐵塔——這座當年的“堅物”如今正成為巴黎和法蘭西的驕傲。巴黎多麼神奇,她能夠把最異端的新奇融進自己的傳統,從而成為新生命的象征站立在鮮花和鴿群組合的都城上空。
那是舉世矚目的凱旋門。十二條大街從那裏向四方噴射,如一顆輝耀於高空的星體,它在天鵝絨的巴黎夜幕中閃動著華貴的輝煌。那是聖母院的鍾聲。遠方的流水和綠蔭在招手。一座島嶼浮漾在塞納河懷抱之中。那鍾聲宣告人性和慈愛的凱旋。當卡西莫多和艾絲美拉達被偏見視為冒犯傳統的異端,卻由於巴黎的公正而向後世證實永恒的良善、友愛和坦誠。
跨越塞納河向北,有一座藝術的宮殿令人日夜縈懷。蒙娜麗莎的微笑純潔而神秘,維納斯的靜穆迷人而莊嚴。漫長而空曠的時空,都被巴黎的博大所包容。巴黎的富有與人類的博愛和寬宏精神相通:最古老的和最現代的、最正統的和最激進的,都在巴黎受到尊重。巴黎從不拒絕有價值的創造。
我相信巴黎的歌劇院中有最華貴的晚禮服,然而巴黎的每一次時裝表演都令全世界感到意外。從米洛斯的斷臂愛神到畢加索,從羅丹雕刀下醜陋的巴爾紮克到康定斯基和馬蒂斯,巴黎的包容性和博大精神贏得了巨大的榮譽。巴黎缺少的恰是我所熟悉的那份褊狹和粗野,她不曾一麵掘毀自己古老的城垣,一麵排斥現代觀念的傳入。她用全人類來裝扮自己的繁華。
巴黎對於我既陌生又熟悉。巴黎不僅是伏爾泰和莫裏哀的,不僅是雨果和巴爾紮克的,不僅是福樓拜和羅曼·羅蘭的,也是波德萊爾和瓦勒裏的,薩特和加繆的。巴黎不承認世界隻有一種色彩或一個聲音。巴黎是雜色的和多聲的。因而巴黎的都市景觀和人文環境與世界的本來樣子最接近。
這裏找不到因偏見而造成的固執,這裏沒有粗暴的君臨一切的觀念的帝王。偏見在別的一些地方曾造成災難,災難的極端便是社會心理的變態——它仇恨社會如同自然界那樣自然和多樣。
我對於巴黎的一切都是在想念中進行。未曾到過,也許竟是無緣拜謁的巴黎,心儀數十載但不陌生的巴黎。此刻,盡管是夢境中的思念,巴黎卻依然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