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常寧就不得不與敏梅分別,戰事一日未歇,他就仍需策馬回營。
皇帝為他舉辦的餞別宴,設在乾清宮內,作為普通的餞別宴,設立在皇帝的寢宮,這在過去是少有的事情。常寧在宴會上喝了不少酒,與會的大臣們散席後皇帝單獨留下他,也許是酒精作祟,也許是此時當空的月色太美。竟讓兄弟之間得以拋卻了君臣的身份,借著酒意說了許多從未說過的貼心話。
酒過三巡之後,兩人都已帶了醉意。皇帝卻在那時一臉正經的問他,如果此刻身為人君的是他,他會最想要得到什麼。
人君?他從沒想過要做人君,皇帝那個位置,對於自己雖然遙不可及,卻也是他不屑要之的。他也是直到此刻,才終於明白自己的皇阿瑪當年寧可拋卻人世間的榮華富貴也要追隨自己心愛女子而去的心情。
其實身為皇帝,除了位置顯赫,地位高貴之外,還能擁有什麼?七情六欲皆不可隨性而為,喜歡的不得說喜歡,厭惡卻還要假裝著親切,那樣的生活換成生性不羈的自己來過,怕是不消一時半刻就會覺得難以忍受。
於是他對皇帝說到:“三哥,天下我要不起,也從來不想要。”身為出生地位不高,不被看重的皇子,對於帝王之位,他是從幼年開始就不存在任何期待的。成年之後,自己更是認清了自己的位置,行軍打仗他在行,可是說到治理國家,爾虞我詐,他自愧不如。這也是為什麼那些年他寧可選擇顛沛流離的征戰生活,也不願回到京城的原因。
其實在有的時候,他和那個小女人的想法是不謀而合的,他們都隻想簡單過活罷了。隻是他更懂得人世間的權益利弊,避世並不是長久之道。“我要的隻是長治久安的舒坦日子。有心愛的人陪伴,有孩兒承歡膝下,這就夠了。”
皇帝深深凝視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裏蘊涵著更深一層意味。隻是當時的他被酒精蒙蔽了雙眼,完全無法察覺出來。“常寧,若是這江山在你手中,說不定你會做得比我更好。”對於常寧的才學,他是知道的,隻是一直以來,常寧明白自己在宮中既無母妃庇佑,也無任何後盾,便把那些深深掩藏了起來。畢竟一個無欲無求,庸庸碌碌的落魄皇子,在宮中是引不起那些醜惡的嫉妒和怨恨的。看透宮闈爭鬥的先帝對這個“第一子”的用心果然良苦。
常寧直到此刻才遲鈍的察覺出皇帝的異樣。連忙從椅子上立身跪下。“皇上說笑了,常寧無才無德,怎配與皇上相比。先帝既然選了皇上做這天下的主人,就足以說明皇上是真龍天子。”
皇帝愣了愣,隨即嗬嗬笑了兩聲。“真龍天子?”他停下笑聲,眼神複雜的看著跪在身前的自己的常寧,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什麼真龍天子,先帝的心中,真龍天子隻有一個,那就是當年賢妃所生的那個皇子。”
常寧微微一怔,卻還是接口說到:“不過是個福薄之人,皇帝怎麼突然想到他。”
皇帝突然回身,目光緊鎖住他那恭而不順的挺立姿態。“若是他沒死呢?”常寧心口一緊,不明白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什麼,他竟然在皇帝眼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殺意。可是當他再看向他時,又是一片如常的神色,是他看錯了嗎?
他低頭思索了片刻。“皇上多慮了,已死之人,怎麼會有再活過來的可能。”關於那個早夭的皇子,他也是知悉的,隻是不知道皇帝此刻提起是何用意。“再說以皇上的英明神武,就是那人再複活過來也與皇上無可比擬。”
皇帝別過臉去,深深歎了一口氣,也不再說話,起身徑直朝內室走去。甚至忘了讓跪在地上的常寧起磕。
常寧跪在地上,以仰視的姿態看著自己的皇兄身影漸漸消失。歎了口氣,也不願去猜,關於權力,他看得並不重,隻要夠保護住身邊心中重要的人就夠了。
過了許久,皇帝身邊的顧公公才過來說皇帝已經歇下,讓恭親王自行退下。他這才得以起身,伸手拍拂過褶皺的袍角。忍不住嗤笑這血脈兄弟之間也必須遵守的製度。環顧這屬於一國之主的房內,觸目所及的都是一片明黃之色,卻讓人隻覺單調清冷。這是象征人間極權的顏色,卻也是最為清冷無情的顏色。想到這裏,心中也不由得對這皇城生出一股倦怠之意。
或者等戰事完了,他真會順遂了敏梅的意願,上奏皇帝,請求離京。帶著她恣意暢行天地寬闊而去。這宮殿,他也待煩了,待膩了。
從乾清宮出來,宮轎就在門外等著他,可是他卻不願上轎。地麵還有未融的積雪,頭頂的月色與地麵交相輝映,竟是將那終日陰暗的宮道照了個通明透亮。
踩在雪地上的步伐有些踉蹌,想起那個小女人從前總是在自己耳邊抱怨這宮道是如何如何的狹長。那時的他從未有過體會。今日卻因為心中有了她,他才知道這條路確實冷蕭冗長。
唇邊微微一笑,不會太久了,他此去沙場,定會盡速拿下那叛亂之軍,待到他班師回朝,第一件事就是接她回府。到時他再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
快步回到慈寧宮,鹹若殿前庭院中那株猶帶白雪的寒梅在夜色裏開得正是燦爛,一時間整個空氣中都隱約浮動著暗香。仰起脖子深深嗅聞這屬於她的獨美,心被擁有那個小女人的幸福感充盈得滿滿的。俊美的麵頰上微微綻出笑意。
屋簷下,屬於她的那間廂房還有燭光晃動。那種被人等待的心情竟是讓他覺得如此滿足。
踏入房內,她正躺著軟榻上看書。如墨的細發披散在肩上,被褥下是微微鬆敞的中衣。搖曳的燈火下,她的麵頰因為房間裏暖爐帶來的溫熱而變得酡紅。那慵懶的模樣,竟是讓他如同初嚐****的毛頭小子一般,在身體裏瞬間燃起狂熱。
他大步走過去,深深將她擁進懷抱裏。那與自己的冷硬契合無痕的身體曲線讓他的心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根本注定是他的一生伴侶。心中不由得惱恨,自己竟然讓彼此蹉跎了這麼多年。
“敏梅,我再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身邊了。”這話是說給她聽的,也是他對自己的誓言。
他擁抱著自己的力道有些過大,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一般。讓她有些生疼,可是她卻沒有吭一聲,隻是安靜的讓他抱著。然後,她聞見了他身上的酒香。唇邊綻開的笑靨帶著一絲絲寵愛。“喝酒了嗎?”
他的頭埋在她的肩窩上。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男人啊,怎麼也會有這麼可愛的時候。隻是心中還是不免要想,他又要離去了。上一次是五年,這一次呢?
她無聲的歎息,他聽見了。“敏梅,不會太久,等我回來,我會再用八抬大轎把你迎入恭王府的大門。”
她本能的想要搖頭,對於名分,她真的看得很淡。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惜兒,她又沉默了。是啊,她可以什麼也不要的跟著他,可是自己的女兒呢?現在是年紀還小,在這慈寧宮裏住著,有皇奶奶的保護,惜兒才可以無憂無慮。那些閑言碎語別人說得小聲謹慎,可是她還是有聽見過,隻是這麼些年來都選擇了忽略而已。
“宗親們。。。”
“不用去想那些,那不是你的問題,都交給我來處理好嗎?”打敗了叛軍,平定了四海,這樣的功績換他妻子的正名,怎麼算都是那些宗親們得了便宜,若他們還敢一再賣乖,他不會再妥協。“你隻要等著再做一次我的新娘就成。”
她回身抱住他,激動莫名。“常寧,夠了,我覺得你給我的夠多的了。”專一的愛,深厚的疼惜,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這些都讓她無以為報。她並不特別,但她得到的幸福,卻比任何都要多。這就是經曆風雨後的彩虹嗎?為了這樣的他,她真的什麼都願意付出,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不夠。我總想把自己的全部都與你分享。。。因為我是這樣的愛你。”
聽到這話,她吃驚的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錯愕的看著他。
常寧無奈的笑了,為何他每次表白都換來她這樣的表情。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他對自己說愛了,可是卻從來沒有這一次來得震撼。她知道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愛風花雪月的人,甜蜜的言辭與承諾也說得甚少。她不是已經把心給他了嗎?在他再一次俘虜自己的心的當下,他實在不需要一再對她表露心聲,可是這一刻,他又用那簡單的幾個字,把她的心湖攪得漣漪陣陣。
這麼多年過去,她瘋狂愛過,決裂死心過,再到如今的淡然沉靜,都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即使在最黑暗的歲月裏,她也從不敢否認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巨大影響力。
“你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她忍不住好奇。
他傾身緩緩吻住了她,粉色的唇瓣立馬沾染上了他唇舌間的酒液香醇。“很久很久以前。”他的額頭抵住她的。他並沒有費心去細細回想。其實他要感謝大公主將自己女兒嫁入他府中的那場鬧劇。若不是如此,他不會發現自己對待敏梅的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