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關於“玉器時代”的探討
人類共同經曆了石器時代、青銅時代和鐵器時代,唯有中國在青銅時代之前雕琢出了一個“玉器時代”。這是20世紀80年代以後,許多學者在總結了中國史前玉文化後所發出了一種感歎。如果真的在新石器時代之後青銅時代之前加入一個“玉器時代”,那麼一定會引起爭論。事實上,這種爭論早已開始。
1.《越絕書》與“以玉為兵”
“玉器時代”是一古老的概念。說它古老,得從相傳為東漢袁康所著實應成書於戰國晚期的《越絕書》一段記述說起。在該書卷十一《記寶劍》中記述了戰國時期風胡子與楚王的對話:
晉鄭王聞而求之,不得,興師圍楚之城,三年不解。倉穀粟索,庫無兵革。
左右群臣、賢士,莫能禁止。於是楚王聞之,引泰阿之劍,登城而麾之。三軍破敗,士卒迷惑,流血千裏,猛獸歐瞻,江水折揚,晉鄭之頭畢白。楚王於是大悅,曰:“此劍威耶?寡人力耶?”風胡子對曰:“劍之威也,因大王之神。”楚王曰:
“夫劍,鐵耳,固能有精神若此乎?”風胡子對曰:“時各有使然。軒轅、神農、赫胥之時,以石為兵,斷樹木為宮室,死而龍臧。夫神聖主使然。至黃帝之時,以玉為兵,以伐樹木為宮室,鑿地。夫玉,亦神物也,又遇聖主使然,死而龍臧。
禹穴之時,以銅為兵,以鑿伊闕,通龍門,決江導河,東注於東海。天下通平,治為宮室,豈非聖主之力哉?當此之時,作鐵兵,威服三軍。天下聞之,莫敢不服。此亦鐵兵之神,大王有聖德。”楚王曰:“寡人聞命矣。”
在這裏,風胡子已提出了“以石為兵”、“以玉為兵”、“以銅為兵”、“以鐵為兵”的時代概念。但這段對話,粗看幾近神話,因而2000多年來無人重視。近幾十年來,隨著史前玉文化遺存的不斷發現,尤其是紅山文化、良渚文化等史前文化遺址中大量玉器的出土,這段記述才引起學者的高度關注。
盡管其他地區也曾出現過類似的傳說,如古希臘詩人赫希奧德在《農作與日子》(又譯《工作與時日》)的長詩中,把人類曆史想象為黃金與眾神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史詩的英雄時代、鐵器與可怕的痛苦時代等五個階段;古羅馬哲學家盧克萊修在《物性論》中認為,人類最初是使用自己的指甲、牙齒以及石頭、木頭和火,後來又使用銅,再以後,鐵才得到廣泛的運用等,但沒有像《越絕書》那樣把前後相繼的時代說得既清楚又概括,更沒有把“玉”看作是一個階段的標誌的。
風胡子所講述的“以石為兵”、“以玉為兵”、“以銅為兵”、“以鐵為兵”的發展順序不僅與近代考古學所建立的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的分期相暗合,而且其所提出的“以玉為兵”階段,也並非空穴來風,癡人說夢。因為《越絕書》是越地人的著作,而良渚文化正是越地史前曆史最輝煌的篇章之一。“以玉為兵”當是良渚文化昔日盛事在後人記憶中長期積澱的一種反映。
2.從“以玉為兵”到“玉器時代”
嚴格地講,“時代”是晚起的一種詞彙,因此“玉器時代”又是一個新鮮的概念。
究竟是誰首先使用“玉器時代”的概念,目前有一定的分歧。單就“玉器時代”一詞而言,最早使用的可能是地質學家章鴻釗。1922年他在《中國地質學會誌》發表的論文中已提到了“玉器時代”一詞。之後,在有關中國史前時代的論著裏,也常引用《越絕書》的記述,以說明中國古人已有了與近代考古學分期相似的認識,但往往回避“以玉為兵”這一階段。一些辭書也不例外。如1989年出版的《辭海》所立“風胡子”條目:風胡子,春秋時期楚國人,相傳奉楚昭王命到吳,請歐冶子、幹將鑄龍淵、泰阿、工布三把鐵劍。曾說:軒轅(黃帝)、神農、赫胥之時以石為兵,禹時以銅為兵,當時作鐵兵。見《越絕書·外傳·記寶劍》。
在這裏,《越絕書》原文中的石、玉、銅、鐵四個階段,隻剩下石、銅、鐵三個階段。
原因可能是刪去“以玉為兵”,才能合乎西方近代考古學所確立的三期說。
最早從考古學角度提出中國的青銅時代之前有一個玉器時代的,當推考古學家張光直。1959年,在《中國新石器時代文化斷代》一文中,張光直也引用了《越絕書》的記述,所不同的是,他沒有因為西方近代考古學三期說而去“削”《越絕書》中四個階段說的“足”,而是認為風胡子似乎比丹麥的湯姆森早2000年就創始了石器時代、銅器時代與鐵器時代的相承次序,並認為中國人在使用銅器之前曾使用玉器,因此石器的時代可分為前、後兩期,即普通石器時代和玉器時代。不過,他隻是作了初步的點題,而沒有就玉器時代的內涵展開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