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5月26日,在密芝那目睹這一場景的幾天後,黃仁宇的右大腿在一場戰鬥中被三八式步槍擊中貫穿倒地,所幸未傷及骨頭。“我一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黃仁宇這麼說。
陳納德也曾是這群美國兵中的一員,一身英雄氣概地從天而降。
現在他睡了,每隔一小時注射止痛藥,他從不表露痛苦的神色。
雕刻進骨髓的堅毅,皺紋如枯敗的峽穀溝壑,唯有妻子知道丈夫的不服輸。
生命中架著一台看不見的終端機,遲早驟然而止,叫人猝不及防。
誰都要終結。
10年生死,經過戰爭的洗禮,將軍也要拜會他的“終結者”了。
她知道病魔糾纏、死神召喚他,已經3年了。
陳香梅想起了一段往事,1955年在台北圓山飯店舉辦的一次茶會上,她伴著丈夫陳納德,這是他們在公眾場合最匹配的位置,家裏是她說了算。幾個台北的大學生很激動地向他們走來,手中是攤開的筆記本和筆,請將軍題詞、留言,仰慕者的標準姿勢。可正當將軍要站起來時,年輕人卻湧向陳香梅,他們讀了她撰寫的《寸草心》,想讓她簽名,一瞬間,百感交集。
她不單單隻是陳納德夫人,她還是女作家陳香梅。
陳納德病倒後,曾深情地對她說:“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吧。”他洞悉她的摯愛所在。在丈夫的病榻旁,她完成了長篇小說《謎》。
人生就是個謎。
《謎》展現的就是連環套式的錯愛錯緣。26歲的布愛齡小姐出身於一個鋼鐵公司老板的家庭,她是總工程師秦俊的未婚妻,她總覺得與父親所器重的工程師秦俊愛情過於平淡,在一次旅行中,盲目癡迷地愛上了魏森。與魏森結婚後,方知魏森仍瘋狂地愛著亡妻黛斯,魏森之妻黛斯數年前病故了。在和魏森交往的日子,愛齡發現魏森是個有雙重性格的人,很難捉摸他的喜怒哀樂。黛斯原是彼得的未婚妻,彼得出於報複,變態地折磨布愛齡,使布愛齡瀕臨絕境,最後,幸虧醫生魏克拯救了布愛齡。愛神是視力很差的光腚娃娃,為了愛而愛的是神,為了被愛而愛的是人。
《追逸曲》是一封封也許永遠也寄不出去的信,是一出斷腸的婚外戀。一個沒有愛情的少婦,追思著遠方的情人。優美細膩的文筆,隨手拈來的古典詩詞,行雲流水,如泣如訴,正是作者少女時就最拿手的情書再現。少婦進入中年,隻需要一種心靈的恬靜、一種忠誠的憐愛,由此獲得大解脫,一切都是永恒,一切都是神聖。
《異鄉人》是個短篇,講述抗戰時期昆明的歲月,美國飛行員比利愛上了良家女子小碧,兩人海誓山盟,締結婚約。兩年後戰爭結束,比利回到美國,了斷姻緣。小碧悄悄生下了他們的女兒,獨吞苦果,三年後女孩夭折,小碧病危。比利接到信後速飛中國,無奈佳人已去,唯剩一抔黃土,他拾了一撮泥土,放入袋裏。這則很有她自身的影子,也許是她對當初的另一種揣測吧。
丈夫去世前夕,大姐夫婦專程從中國台北飛來幫她,待一切料理完畢,他們回台北,希望香梅同行回家路。父親陳應榮和繼母希望她來舊金山,深感女兒過去的不易和現在的艱辛。三妹是賢妻良母,丈夫方仲民在中國台灣某部任職,常派駐東南亞各國,她跟著丈夫在吉隆坡工作。四妹香蘭學數學,在加州發展,丈夫黃威廉博士是工程師,四妹夫婦希望香梅定居加州,彼此好有照應。五妹香竹在休斯敦一家大石油公司擔任研究室主任,丈夫彼協在銀行界,他們都在休斯敦工作,也向她發出了邀請。小妹香桃剛從加州大學畢業,她跟香梅很親,她學開汽車,還是陳納德手把手教的,她正和香港商界的馮公子談戀愛,他們希望香梅去香港。外公已在將軍病重時即1957年去世,外婆仍在香港。
阿林頓國家公墓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墓之一,隻限於美國軍人及軍人直係家屬在此安葬。將亡夫安葬於此,是她的主張。陳納德的家人曾堅決要將他葬回到家鄉的家族墓群中,她不答應,她以為,他不隻屬於家鄉,而是屬於美國,還有中國。
她一概沒有接受,無論是娘家人對她以後生活的安排,還是陳納德家族的提議。
她自信,她能把握住自己。
她選擇了華盛頓。
陳香梅兩手空空,一無所有。沒背景、權勢、錢財,青春也所剩無多,她還有雙不滿10歲的女兒和陳納德遺孀的稱謂。
將軍一去世,退休金停發,她隻領到300美元的喪葬費。將軍的遺產和保險金並不多,分遺產的人則很多,她大約隻能分到5萬美金,產業已被凍結,5年後才能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