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半夏蹲在藥圃邊緣,左手三指捏著銀剪,將沾滿晨露的金盞菊輕輕剪下。淡黃花汁順著莖管滲出,在她虎口凝成琥珀色的月牙。

\"半夏!\"回廊傳來竹杖叩地聲,\"《神農本草經》注疏可謄完了?\"

少女腕間銀鈴輕顫,藏在裙裾下的右腳迅速將半卷書稿往草叢深處踢了踢:\"回祖父,還差水部三十七味。\"沾著花汁的指尖悄悄在羅裙內側寫下\"甘遂反甘草\"五個小字,這是今晨新學的十八反歌訣。

林老太爺玄色袍角掃過石階,腰間懸著的紫銅藥秤與青玉虎撐相撞,發出沉悶的叮咚聲。老人渾濁目光掃過孫女發間沾著的蒼耳子,突然舉起竹杖挑起她腰間杏色絲絛:\"女兒家整日擺弄這些,成何體統!\"

絲絛係著的鎏金熏球應聲而落,骨碌碌滾進藥叢。半夏盯著熏球裂縫中漏出的安息香末,突然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祖父慣用的降真香裏,混著鐵鏽般的腥甜。

\"明日去繡房跟著吳娘子學女紅。\"竹杖重重頓地,\"把《女誡》抄二十遍,戌時前交到祠堂。\"

半夏垂首稱是,餘光瞥見祖父左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那是五石散藥毒入髓的征兆,去年臘月為治魏國公頭風,祖父試藥留下的後遺症。她咬住下唇,把湧到嘴邊的提醒咽了回去。

暮色染紅窗欞時,半夏跪在祠堂青磚上,膝前《女誡》的墨跡尚未幹透。供桌鎏金燭台突然爆開燈花,她抬頭望向層層牌位,最末那塊烏木靈牌忽然傾倒,香灰簌簌落在\"先妣林蘇氏\"的字跡上。

西廂房傳來瓷器碎裂聲。

半夏提起裙擺衝向父親書房,卻在月洞門外撞見三叔抱著描金藥匣匆匆離去。濃重的龍腦香從門縫溢出,混著新鮮的血氣。她貼著菱花窗望去,父親癱在黃花梨圈椅裏,胸前插著半截青瓷片,硯台裏的朱砂順著案角往下淌,在青磚地上蜿蜒成詭異的符咒。

\"爹!\"半夏推門的瞬間,後頸突然襲來劇痛。最後的視野裏,三叔折返的身影映在滿地血泊中,腰間那串太醫署銅鑰正在暮色裏泛著冷光。

血腥氣驚醒了簷下藥蝠,黑壓壓的翼影掠過庭院。半夏在柴草堆裏睜開眼時,整個林宅已陷入火海。熱浪卷著燃燒的醫書紙頁漫天飛舞,她認出其中半張《金匱要略》殘頁正飄向水井。

左肩傳來鑽心疼痛,伸手摸到支棱的碎骨——是被人從回廊推下石階時摔折的。半夏扯下中衣布條草草固定傷臂,貼著牆根陰影往西角門挪動。火焰在琉璃影壁上映出鬼魅般的舞姿,她聽見庫房方向傳來金鐵交鳴聲。

\"玉函經不在書房!\"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兩個蒙麵人拖著帶血的藥鋤從月門閃過。半夏屏息縮進假山洞穴,突然摸到個冰涼物件——是晨間滾落的鎏金熏球。她顫抖著擰開球蓋,將殘餘的安息香全倒在傷口上。濃烈香氣能暫時掩蓋血氣,這是母親生前教她的保命法。

火舌舔上紫藤花架時,半夏終於摸到角門銅環。門閂卻從外側鎖死了,透過門縫能看到官道上有馬車疾馳而過,車簾繡著太醫署的杏林紋樣。她轉身衝向狗洞,卻在錦鯉池畔踩到個軟綿綿的身體。

\"吳娘子!\"繡房女師傅仰麵躺在太湖石邊,心口插著支點翠發簪。半夏認出那是三嬸的飾物,昨日才誇過這簪頭南珠成色極好。她忍著眩暈去探吳娘子脈息,指尖觸到尚未僵冷的皮膚突然劇烈震顫——是七星海棠之毒!

池麵突然映出數道黑影。半夏抓起吳娘子手中的繡繃擋在身前,三枚透骨釘\"奪奪奪\"釘入綢麵,將繡著藥王采芝圖的素絹撕成碎片。她翻身滾入池中刹那,看見領頭黑衣人腰間的鎏金熏球,與自己懷中那枚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