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詩歌線》及其他
一九四一年,在黨的領導下,我被推選為一抗日團體的負責人。一九四二年又奉命籌備南通地區的“端午會”(文代會性質),被日寇在家鄉逮捕,後因尚非中共黨員又以社會關係,關押一月後釋放。被帶至南通城區。但因大家庭實際上作了我的“人質”,使我不敢潛返解放區。當時正患肺結核,也不想醫治,孤獨一人,苦惱之至。一九四三年初,老同學曹從坡來訪。多方鼓勵,特別他說:“你還可以做些事嘛。”不久又帶我去讀了秘藏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從此使我又走上了在黨的領導下工作的道路,在已為黨所控製的報刊上用各種筆名作文。與我聯係,當然不是從坡一人決定的。一九四三年五月,他要我代他編一個他所控製的偽《江北日報》副刊。我同意編一個詩副刊,他也同意:我不露麵,不與報社人員接觸,更不拿工資。再,我們發的稿,報社不能改,寧可換一篇。於是有了個《詩歌線》副刊。從坡撤退前出了七期。好友顧迅一烈士生前接手從坡的工作,仍依舊約,又編了三十四期。二○○二年南通市黨史辦公室和南通市文聯聯合重印這個副刊成書(現缺第四、第五兩期)。我在這個副刊上,共發表了三十三首詩(其中一首是舊作),現在選了其中的五首。
《我在對你歌唱》刊於第一期,是作為我的告白發表的。
《詩歌線》上的詩以外,在別的副刊上還有雜文十餘篇,散逸較多。現在選了四篇放在詩的後麵。詩與文寫作時間,就難以順序排列了。這些東西都是曹、顧幾位鼓勵下的產品。由於寫作環境的特殊,作品難免晦澀。是有心人才能會心的。如《解凍期》原文很長,現在脫了許多外衣才露出這一短文。其他作品也稍有增刪。《詩歌線》已成書,對照便知。
從坡當時是中共南通城區宣傳工作負責人。迅一因參與一九四六年三月十八日南通的民主運動的領導,慘死於國民黨反動派的屠刀之下了。
我在對你歌唱
一陣風吹過
初夏的穀場;
一支旋律夭折了,
從此——
我放棄了歌唱。
難以遺忘的春野中的
芒鞋。雖然,
星在天邊逗我笑;
每一條路上,
風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雖沉默,
萬籟卻仍在歌唱。
昨夜簷溜下,
雨停止的刹那,
一個聲音對我說:
鵓鴣唱懷舊的歌。
雲為你消瘦了,
春風又重返北半球。
哦,報告我的存在吧。
我還是應當歌唱。
你聽:
河邊叢林裏,
依稀有未消沉的低吟。
告訴你:
我在對你歌唱。
一九四三年八月
深夜、餛飩擔
為了活命老漢掙紮在
深夜的馬路旁。
用燈光撒一道圈,
圈住塊淡淡溫暖,
能加進一點人氣吧。
再加些聲音,
是竹管的雨點,
急敲在凍僵的街石上。
夜的齒盤,終於舐出……
舐出輛黃包車的空殼子。
但它一眼也不看就過去了。
拉著空車的空肚子,
他買不起這一點溫暖。
光淡了,竹管啞了,
豬肉餛飩躺在冷水裏了。
深夜的市場,到處都是冷的空無一人。
家裏空肚子—老老小小卻在等著他。
怎麼辦?
一狠心將腦袋一刀割下,
不也是一個肉餡的大餛飩嗎?
也沉到了鍋底。
豬肉的、人肉的、小的、大的餛飩
一樣的下場……。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
歸鴉
有時,我沉思著,
走在傍晚的河邊路上。
趕著歸程的是你們呀;
鼓噪著,一群群
投向街巷間
銀杏樹的叢藪。
黃昏七時
有最溫暖的家吧?
今天可真怪,
從四郊灰白的田野
集攏來的一群群,
想歇下卻又散起,
俯著頭,環繞著樹巔,
叫喊!
高空的風多急;
千百個黑點盡盤翔……
高了,低了,
散了,聚了,
時在城東,
時在城西的河灘;
簌簌地撲著翼
掠過我頭上。
夜色四合——
底事不回家呀?
銀杏樹披著發
得了瘋症?
這城市有什麼禍事
要發生在今夜?
若不對,定是樹根下
站著什麼人?
什麼人?
拿著棒,拿著棍
拿著弓箭,不準你們歇下?
(要毀你們的窠?)
窠裏有蛋?
窠裏有小鳥不會逃?
嗬,要他們曉得
這窠得半個月
一點泥、一片葉、一根根枝丫地
慢慢銜!
不回家,不回家,
向著誰叫喊?
想這城市——
房屋、街路、河流船和車;
十多萬人在下麵,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
在理發店裏
壁上的收音機
是幽靈的垂沫在飛舞。
去,堵住它麻醉人的插科打諢。
我曉得這裏有地雷;
用手推門,
我就下了決心。
你兩隻眼逼人。
數著我的頭發數著我的毛孔……
不停地數,又怎麼呢?
我別過頭,不向鏡裏看。
你用快刀,刮好了!
刮我臉上的冰霜。
一九四五年二月底
在黃梅天的早晨
雨,彌漫。
大大小小灰敗的屋脊間,
到處有樹叢浴著雲煙。
麵臨濠河,
站在窗前,
回顧與瞻望
輪番在腦袋裏閃現。
雲出岫,從眼塘
冉冉升騰……
夢中也是雨連綿的,
係念於
前不把村後不把店的行旅呀!
黃梅過後就是盛夏!你看
眼前:
池塘生春草;
(春草中有青蛙的家。)
黃梅天早晨的這城市,
處處池塘處處蛙了!
倉庫
碩大無朋的倉庫。
像未經修漆的積木,
橫七豎八,一幢幢
蹲踞在這春草不生的地上。
扯開肚皮
永不滿足地吃著
兩人一組、兩人一組的挑夫。抓緊時間。吃吧,吃吧,
偽裝的沉默,
也難以掩飾你的色厲內荏。
因為我抬頭看到你頭頂上
失神的通風筒,
你那識別風向的耳朵:
在抖擻地飛轉著——
我看破了你的慌張。
上塢
沒遮攔的
破船殼
匍伏在河灘上。
又夢見
春水裏昔日的氣派嗎?
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