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瓊亂玉撲簌簌砸在琉璃瓦上，蕭時中縮在抄手遊廊的陰影裏數著指節上的凍瘡。這是他來晉國皇宮的第七個雪夜，燕國使團留下的狐裘早被宮人搶走，此刻單衣下透出的青紫比廊外紅梅還要鮮豔。
\"小狼崽子躲這兒呢！\"
三皇子沈桓的鹿皮靴碾過積雪，腰間金錯刀將燈籠映出森森寒光。蕭時中轉身要逃，後頸突然被鐵鉗般的手掌扣住，整個人懸空撞在漢白玉欄杆上。
\"聽說你們燕人生喝鹿血？\"沈桓指尖戳著他鎖骨上的狼牙印，\"不如讓本王看看，凍成冰碴的血能不能止渴？\"
尖叫聲卡在喉間化作白霧，蕭時中感覺天地突然倒轉。冰麵碎裂的脆響在耳畔炸開，湖水像千萬把鋼針穿透皮肉。他看見自己呼出的氣泡裹著血絲往上飄，恍惚間想起母親臨別時塞進他口中的狼牙吊墜——那是燕國死士用齒間毒囊自盡的器物。
\"殿下！那是太子殿下！\"
岸上傳來驚呼時，蕭時中正用最後力氣咬破毒囊。忽然有月白身影破開冰層，鶴氅在水麵綻開巨大的羽翼。那人指尖的溫度竟比毒液更灼人，硬生生掰開他下頜將狼牙扯出。
\"吞下去。\"清冷如碎玉的聲音貼著耳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本宮準你活著。\"
東宮暖閣
炭盆爆出劈啪火星，沈坤將昏迷的少年放在紫檀榻上。水珠順著鴉青睫毛往下滴，在蒼白的臉上衝出幾道泥痕。他這才發現對方右耳垂綴著枚血玉髓，在燭光下泛著妖異的暗紅。
\"拿金創藥來。\"沈坤扯開濕透的錦袍，掌心赫然有道猙獰傷口——是掰開狼牙時被劃破的。
小太監捧著藥匣跪地發抖：\"按規矩質子該送回北苑...\"
\"規矩？\"沈坤用銀匙挑開少年緊攥的左手，露出半枚被血浸透的蠟丸，\"北苑可養不出會寫陰符經的探子。\"蠟丸內側的燕國密文在燭焰下若隱若現，正是三日前丟失的邊關布防圖殘卷。
榻上突然傳來細弱嗚咽，沈坤轉頭正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那孩子像受傷的幼獸般蜷縮，喉間發出斷續的燕語：\"額吉...圖拉河結冰了...\"
沈坤解下腰間玉佩壓在少年心口，翡翠流蘇垂落間遮住了蠟丸。\"傳令，質子蕭時中即日起移居東宮偏殿。\"他指尖拂過對方頸間狼牙印，\"就說本宮要教他中原禮儀。\"
窗外風雪更急了，掩去暗處幾道黑影掠過的聲響。沈坤望著掌心滲血的傷口，突然想起太傅昨日占得的卦象——熒惑守心，雙星纏鬥。卦簽上朱砂寫的\"囚\"字，此刻正在宣紙上暈開妖異的紅。
雪粒撞在琉璃窗上發出細碎的響動，蕭時中在昏沉中聞到白梅香。他本能地往熱源處蜷縮，額頭卻撞上冷硬的玉帶鉤。睫毛顫動間，映入眼簾的是月白錦袍上銀線繡的夔龍紋——這是晉國儲君才能用的紋樣。
\"醒了？\"
清冷的嗓音從頭頂傳來，蕭時中這才驚覺自己正枕在對方膝頭。他掙紮著要起身，卻被一柄玉如意輕輕壓住肩頭。沈坤垂眸看他時，燭火在眼瞼投下蝶翼般的陰影，竟比燕國大薩滿麵具上的神紋更惑人。
\"殿...下...\"蕭時中艱難吐出中原官話，喉間殘留的冰水嗆得他咳嗽不止。青絲掃過沈坤指尖，混著冰渣的血水在鶴氅上暈開暗色痕跡。
暖閣外突然響起甲胄碰撞聲，三皇子沈桓的聲音穿透門扉：\"皇兄莫要被這狼崽子蒙騙！方才他袖中藏了凶器！\"
沈坤指尖挑起少年濕透的衣袖，露出腕間青紫的掐痕。蕭時中感覺那玉如意的涼意順著脊椎往上攀，直到抵住後頸的舊傷疤——那是燕國死士烙下的刺青，用朱砂混著狼血繪成的圖騰。
\"三弟說的是這個？\"沈坤忽然扯開他裏衣，拎出那枚狼牙吊墜。蕭時中瞳孔驟縮，卻見對方用帕子裹住毒囊輕輕一捏，墨綠汁液滴入茶盞竟冒出青煙。
門外傳來抽氣聲，沈坤卻將茶盞遞到少年唇邊：\"喝了。\"
蕭時中盯著盞中浮動的狼牙倒影，突然抓住沈坤手腕狠狠咬下。血腥味在口中炸開的瞬間，他聽見玉器墜地的脆響，接著整個人被按倒在榻上。沈坤的手掌卡在他咽喉處，力道恰好能讓他喘息。
\"北燕王室教你的謝恩禮數，就是弑主？\"沈坤腕間血珠滴在他鎖骨，燙得那處狼圖騰愈發殷紅。蕭時中這才看清對方掌心纏著的紗布，正是掰開自己牙關時受的傷。
閣外風雪聲忽遠忽近，沈坤突然俯身在他耳畔用燕語低語：\"圖拉河結冰時，孤狼要記得收起利爪。\"溫熱氣息拂過耳垂，驚得那枚血玉髓耳墜微微顫動。
蕭時中渾身僵硬如墜冰窟。這分明是母親送他出城時說的暗語，晉國太子怎會知曉？
\"殿下！北苑走水了！\"急促的叩門聲打破死寂，沈坤鬆開鉗製起身時，蕭時中瞥見他腰間玉佩的翡翠流蘇正纏著自己一縷頭發。那玉上刻著\"坤\"字的筆鋒，竟與燕國軍報上見過的字跡一模一樣。
三更·東宮偏殿
更漏聲催得燭火搖曳，蕭時中蜷縮在錦被裏數著窗欞外的腳步聲。戌時三刻，西南角會有侍衛換崗；亥時整，巡夜太監要經過月洞門。這些情報本該用密文寫在蠟丸裏，如今卻泡在太子寢殿的血水中。
他摸向枕下藏著的金簪——這是方才更衣時從妝奩偷的。簪頭雕著並蒂蓮，暗槽裏卻藏著見血封喉的鴆毒。母親說過，燕國的暗樁會在月圓之夜來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