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2 / 3)

這木匠又去幹私活了!領著他的兩個兒子,大森和二林,各自身上挎著工具箱。嘿,媽日的,他活了!

早先,曹月泉不論是當月牙泉的大隊支書,還是做公社的第一把手,曹姓人沒個敢胡亂跳彈,大家一心撲在集體的田畝上。而曹月水跟月泉不是一個爺的孫子,媽日的這木匠的品性不知像哪位爺!偷偷摸摸淨幹私活,曹月泉整治過他,可仍改不了離村進城。有幾次去他家,他那斧子刨子來不及往牆角角裏塞躲,那時月水的女人還活著,嘻嘻笑迎上來,“月泉兄弟來了,快坐。”柳樹下坐下,瞅瞅他那一院高高大大的宅子,說是“他爺留下的”,嘿,曹家的哪位爺也沒置下這樣的屋!哼,吃喝著渠水不知道水是哪達流來的!可也不能總板起臉訓斥。木匠忙把酒杯擺在柳樹下,兄弟倆喝著聊著,“月水呀,你不能隊裏的活苗青麥黃不管不顧……”‘‘嗬嗬,是哩,是哩。”他也應承著。

此時,月水的兩個兒子老遠見他走過來,仍習慣地往爹的屁股後頭躲,月水說:“躲啥,朝前走!”直走到曹月泉腳跟下。

大森、二林低頭抬頭地叫了聲“叔”,問候著:“叔回家了?”

“嗯,”月泉答應一聲,眼睛啾著月水。月水也啾著書記。曹月泉下台的風聲早就吹到了村裏。兩人半晌沒有做聲,那眼眸子反倒潮漉漉起來。

書記想,許是我這多年管束他錯了!也怪難為他,女人去了,自己帶著倆兒一女。現今,大水後他的活路正逢時。曹月水想,月泉兄弟也夠委屈,苦了小半輩子又回村了!許是我帶累了他?真的,見他下台,他心裏挺不好過,便主動帶著兩個兒子去他家修繕房屋。回去吧,兄弟,回家看看你的門窗,我都給你換成新的了。不是我曹木匠幫你修修,你連個像樣的窗戶都沒有!

末了木匠幹咳了兩聲,說回來就回來,沒啥了不得,好在你還是咱村的支書嘛!唉,天時地利,天隨地轉,聽各處吵吵說,就要分田單幹哩?”

曹月泉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曹月水大院一日比一日紅火,莊外十裏能聽見鋸聲、刨聲。

院中一棵老柳樹,得三人合抱,鬱鬱蔥蔥,叫作啥“左公柳”,說是上世紀左宗棠率軍討伐俄國人和叛賊阿古柏時,路經此地留下的種子。鋸台刨案就搭在老樹下,大森二林扯著鋸,小喬丫頭提罐罐熬木膠,收拾收拾零碎,曹月水則大刨子花刨子來回倒手,精工細作。

曹木匠最拿手的活計就是古式門窗,廊簷帷子套拱鬥。敦煌遠近找不出第二個人。門一折四扇,門上鏤窗,窗欞上疊套山水花鳥,如那四屏畫兒。河西道上大凡文物保護單位修複個古刹舊廟的,都跑到他這兒來訂貨,一副就是好幾千元。敦煌城鄉私人造屋,上梁立柱,唯買到一副曹月水的拱鬥,那屋廊簷。

除了古式,新式也做,青年娃子們結婚用的大衣櫃、嫁妝箱,農家屋裏擺設的米麵櫃、炕櫃,那個做工,拉進城不愁銷路。

曹月水家幹木活曆史悠久,說是明朝祖上便修建過嘉峪關城樓,在那木工坊做班頭,不知真假。而他爺他爹蓋陰家大院蓋出了名卻是人所共知。當年,劈裏啪啦一陣鞭炮響,四鄉八寨的豪紳都來觀望陰家大院落成,吔!老遠先啾見院門樓,蓋得比瓜州城的古牌坊還神氣,門樓正中一塊匾,鐫刻著“耕讀傳家”四個字。月水的爺爺披紅掛花站在門樓下,陰家的爺一旁抹著喜淚珠兒,說曹爺呀,馬過留鳴,雁過留聲,這牌樓也是你木匠家的碑哩……”進得大院再瞅,那座上房,光石台階就七八層,登上廊前榭,四根廊柱撐著探頭屋簷,簷角高翹,簷下銅馬叮咚,簷上龍飛獸走。時逢夏日,燕子啄泥,在鬥。

噢,這座宅院不是別處,正是現在的曹月水大院。

嗞一嗞一,刨聲鋸聲響著,在那廊簷子間回蕩。

木匠朝倆JL子喝一聲墨線瞅端,斜了狗日的!”

這已是發大水後的第二年了,這宅子一些兒水印印也沒留下。相反,旅遊業興旺了,來敦煌的中國人外國人瞅罷了佛洞子,準免不了也到曹月水大院啾上一眼,好像這達是個“景點”,媽日的,說,咋院門樓匾上寫的是“耕讀傳家”,進院一看盡是些鋸末子刨花,沒有一絲書香氣。“嘿嘿,是哩。”曹月水一笑。那外國人仍免不了照相機子劈叭一頓亂照,還跟院主人曹木匠合個影,就站在那座古宅子下麵。

院子東西各排廂房,大森和媳婦兩口兒住東邊,一林和小喬住西廂屋。連著院門樓還有一排屋,坐外麵裏,叫作“倒坐”。倒坐東是廚房,倒坐西像是門房,住著一位外姓老人,早早晚晚為院主看家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