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骨生蓮(1 / 2)

永昌十七年秋,欽天監的漏刻停在卯時三刻。當最後一滴銅壺滴漏墜入蓮形承露盤時,掌印太監發現龍涎香爐裏積了半寸香灰——皇帝已經三個月沒有上朝了。

千裏之外的潼川府,龜裂的河床上插著半截黃龍旗。旗麵被曬得褪成慘白,旗杆下蜷縮著具幼童骸骨,肋骨間卡著枚鎏金虎符。這是去年兵部發往隴西大營的調兵信物,此刻卻成了烏鴉啄食腐肉的歇腳處。

\"娘,你看天上在掉麵粉呢...\"

衣衫襤褸的婦人捂住女兒的嘴,枯槁的手指深深掐進孩子臉頰。遠處飄來的根本不是雪粉,而是從洛陽糧倉飄來的焚灰。三個月前漕運總督克扣八十萬石賑災糧,被六扇門查出時,八丈高的糧垛早已化作衝霄黑煙。

青青印就是在這樣的世道裏,看見那個穿蜀錦靴子的衙役踏過流民屍堆的。那人腰間玉佩刻著\"漕\"字,靴底沾著的卻不是泥漿,而是黏著金箔的朱砂——那是隻有戶部銀庫才用得上的封條印泥。

\"滾開!\"鑲鐵靴尖踢飛了老乞丐的破碗,混著沙礫的觀音土撒了一地。三個佩繡春刀的錦衣衛縱馬掠過,馬蹄在官道揚起血霧——方才爭搶草根的流民,此刻已成肉泥裏的殘肢。

少年攥緊娘親冰涼的手,把身子縮進槐樹投下的陰影裏。這棵三人合抱的古樹三天前就被剝光了皮,露出森白樹幹上密密麻麻的牙印。昨夜有對母子在這裏懸梁,今早屍體就不見了,隻剩半截麻繩在熱風裏晃蕩。

\"印兒,接好了。\"娘親突然掰開他的手掌,將帶著體溫的銅鎖塞進來。鎖頭刻著\"甲子年七月初七\",背麵有道陳年血漬凝成的暗紋,\"去江州找...\"

破空聲打斷了臨終囑托。鑲銀箭簇穿透婦人脖頸時,血珠在烈日下折射出七彩光暈。百步外的涼棚裏,幾個華服公子正在賭箭,描金箭囊上繡著\"鎮北侯府\"的蟠螭紋。

箭杆在娘親咽喉處震顫時,青青印看見她頸側那顆朱砂痣迸開了。那是去年七夕娘親給他編艾草蚱蜢時,被燈籠映得格外鮮紅的小點,此刻卻像被踩爛的枸杞,混著血沫濺上他幹裂的嘴角。

\"跑...\"娘親的嘴型停在半闔的瞬間,鑲著孔雀翎的箭尾突然燃起幽藍火焰。皮膚焦糊的味道混著檀香鑽進鼻腔——這是北莽巫祝特製的追魂箭,箭頭淬著能燒穿魂魄的陰火。

少年死死抱住逐漸冰冷的軀體,掌心貼著的後心有個硬塊在跳動。那是娘親總藏在夾層裏的翡翠彌勒,此刻正隨著血肉消融顯出血色紋路。三天前娘親典當最後一隻銀鐲時,當鋪掌櫃就是用這種箭射殺逃奴的。

\"九環!\"涼棚裏傳來紈絝們的哄笑。穿月白箭袖的少年貴胄搭起第二支箭,箭頭隨著青青印移動的身影緩緩平移:\"賭個彩頭,射中眼珠子加三倍注!\"

娘親的右手突然抽搐著抓住他腳踝。垂死的軀體爆發出驚人力量,五指幾乎掐進他骨頭裏。這個曾為他納過十三雙布鞋的婦人,此刻用盡最後氣力把他踹向槐樹後的屍堆。

第二支箭穿透肩胛骨時,青青印聽見了琉璃碎裂的聲響。娘親留給他的銅鎖被箭簇挑上半空,鎖芯裏掉出顆蠟封的藥丸——那是爹臨終前攥在手心的避毒丹,此刻卻在沙地上滾出一道血痕。

\"娘——!\"

嘶吼震落了槐樹枝頭僅剩的枯葉。少年撲向那具正在碳化的屍體,焦黑的手指剛碰到發髻間的木簪,整條手臂便燃起藍火。那是娘親及笄時的聘禮,鬆木簪頭上歪歪扭扭刻著\"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