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照彩雲歸(下)
“為什麼要殺我!你答應過我要放我走!”
尖銳悲慟的指控,出自一個華服女子之口。
她身穿紅裳,借著火光足見美貌。觀其容,似乎和我有些相似,想必就是艾琳口中的月姬夫人了。不過她已無力再說下一句話了,因為世子在她話音未落時,一劍封喉斷了她的氣。
過河拆橋、上房抽板的把戲本就是成大事中的小節,是她愚蠢。就像當年用雁歸的解藥來威脅我的蕭宛然。
世子下手快!狠!準!這幾點倒是很有幾分成事的膽魄。隻是言而無信的行徑,失了江湖的規矩。
呃……不是江湖人。
若世子在此,我不便久留,省得再入虎口——聽說他手下有許多苗疆蠱師。如今我寒玉丹毒盡祛寒玉丹辟百毒的藥效自然也無,否則我也不會讓區區麻骨湯製住。
趁著他們沒發現我,還是先去別處避避。
再一縱身,向另一處燈火通明之處去。
相較那個過於華美的庭院,此處才應該是世子費心之處。
如此宏偉氣派的宮殿,毋庸置疑就是——國主殿。
但令我費解的是,為何此處隻是燈火通明而也一人也無?
正在沉思間,忽的聽到有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我一驚。當機立斷上了殿上橫梁。
不一會兒,果不其然,是兩名女子。
卻是先前的一個拉著身後的那一個進殿。說拉還不太貼切,說拖才是一點不誇張。
後者華服淩亂、雲鬢鬆散,發間珠釵歪斜還被一條長綢捆地嚴實。長綢的另一端則自然握在前者手中。
反觀前者的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她應是穿了條白緞的百褶裙,外罩紅袍,手中一把長劍。拖著身後人犯一般的女子,威風無比。像極了江湖上懲完奸除完惡,還要帶著貪官汙吏遊一通街來泄民憤的女俠義士。
可是……怎麼覺得她這身衣裳這麼眼熟?不是,這兩個人,都看著眼熟。
正在我不解間,前麵的女子已經立定開口:“林、林采薇對吧?你最好別想著逃跑,不然我手上的寒霜可不是吃素的!”
林采薇!
我大驚,這邋遢狼狽的女子竟是當年刁蠻任性的、不可一世的林大小姐?!
寒霜……繼而大喜——是若兒!
正在我驚詫莫名又欣喜若狂時,林采薇冷言說道:“你到底是誰?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我是大理國後,我兒子是大理世子——你敢這麼對我,莫不是嫌命長了!”
“哼!”若兒輕哼一聲,索性坐到階上,甩著手中的長綢玩,對於林采薇的威脅根本不屑一顧:“我段若兒怕過什麼!你又算什麼?擺國後的架子,等國主來救你還是等你的世子殿下來救你?別癡心妄想了!國主正在收拾你那個犯上作亂的寶貝兒子呢。而且,你一個守了十多年活寡、有名無實的國後連一個宮女都不如——你還有什麼國後架子可擺?”
“怎麼會……會……采薇慌亂地喃喃幾句,繼而怒視若兒:“你騙我……南兒不會騙我的!”
“他倒沒騙你,不過就他——簡直就是豬腦子!找人下毒都不會找,那個什麼夫人自己都怕得什麼似的,能害死誰?”
“你!”林采薇仍是未變,三言兩語便能跳動她大動肝火,卻又心怒而詞窮。況現在身處險境,她竟忍了下來。
若兒也不再挑撩她,於是一座空曠的大殿霎時間安靜下來。
若兒在等待。
林采薇被迫等待。
而我,也在等待著。
但究竟在等什麼?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有一種不明所以的迫切,衝擊著我動蕩不安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都快昏昏沉沉的時候,突然聽到大批人馬踏著鏗鏘有力地步伐邁向大殿的聲音。
回過神來,已有一人邊走邊大聲道:“我已經平定叛亂了,你是不是也該實現你的承諾!”
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聽在耳中卻是分外的熟悉。
若兒聞言,嘻嘻一笑:“你真慢!我都快睡著了。好,你等著,我這就要她來見你!”
說著向上一喊:“躲那麼半天了,快下來吧!”
我就這麼輕飄飄地落下,墜到雁歸的麵前,驚詫了當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都快昏昏沉沉的時候,突然聽到大批人馬踏著鏗鏘有力地步伐邁向大殿的聲音。
回過神來,已有一人邊走邊大聲道:“我已經平定叛亂了,你是不是也該實現你的承諾!”
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聽在耳中卻是分外的熟悉。
若兒聞言,嘻嘻一笑:“你真慢!我都快睡著了。好,你等著,我這就要她來見你!”
說著向上一喊:“躲那麼半天了,快下來吧!”
我就這麼輕飄飄地落下,墜到雁歸的麵前,驚詫了當場。
雁歸似乎變了許多,不是那俊逸的模樣變了,而是他渾身散發的氣勢變強,他的雙眸,那雙美麗的桃花眼也不再隻單單透露出清澈,還有滄桑。
我設想過無數個與他重逢的場麵,無數個開場白——但沒有用……真正站在他麵前的這一刻,什麼話語都失去作用……
一眼相思,一眼情長……有千千結,更如何啟齒?
我唯有這麼激動又隱忍地望著他,猶如當年他望著我,思緒千種,理不出個頭緒。
雁歸亦是凝視著我,眸中神色百種,我眼前一片朦朧,不能深究。
最後,十八年後,我依然怯懦。仍是他先上前,溫熱的手掌輕托我的腮,輕而害怕地開口:“瀟兒?是你嗎?”
我的淚在這一瞬決堤,從眼眶如洪潮泄下,點點滴滴,打在雁歸的手上。
我不住的點頭,口中卻哽咽道:“胡言亂語!段雁歸,你敢直呼你師父我的名諱!”
唯有這樣的話、唯有這樣我才能讓他記起,記起當年的蕭瀟。
——那個一騎絕塵的蕭瀟…
——那個傲然視物的蕭瀟…
——那個被他敬仰疼愛的蕭瀟…
“瀟兒………”
雁歸的輕不可聞,帶著喜極而泣的喜悅,他帶著薄繭的手掌不斷地摩挲著我我的臉頰。他仍不敢置信:“瀟兒……活著?你真的……著?”
我笑罵:“當然!怎麼?我活著你不高興嗎?”
“不!不!”雁歸連忙道:“我隻是覺得,這一切都像個夢,我是害怕……夢醒了,你就不在了……上,又隻有我一個人。如果是夢——瀟兒,你就不要讓我醒來!”
聽聞他的黯然,我笑著也將手撫上他的臉頰,額頭貼上去,我道:“不會,不會是夢。我就站在你麵前,不信——我咬你一下試試。”
“好啊!”那麼大的人了,竟如小孩一般,很認真地問我:“你要咬哪裏?”
我微微一笑,傾身,吻上他的唇瓣——“咬這裏!”
此舉引起軒然大波不再話下,然而滿屋的人竟無人敢言。半響林采薇才聲淚俱下地衝我大喊道:“月姬!你這卑鄙無恥的賤人!你害得我一生孤苦,十八年前你就不知廉恥地勾引雁歸……當年怎麼沒死!陰魂不散地等到十八年還要糾纏他!”
我沒說話,因為我多少有些愧對她,麵對她的指責,我竟有些啞口無言。
但若兒卻忍不住,她被謝依依一手帶大,相交往來之人皆無是景仰昆侖女神的地仙。謝依依寵她至極,哪位神仙沒吃過她的虧,謝依依卻縱容不管,養成了她肆無忌憚的脾氣。
此刻林采薇都指名道姓、正大光明地罵了,若兒又豈能饒她。
果不其然,若兒一抬劍,劍鞘重重拍向林采薇臉頰,隻聽到幾聲沉悶的斷裂聲,想必是牙齒碎了。若兒冷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誰,一個守活寡的國後,自己抓不住丈夫的心來怪別人?哼!我娘段若兒的娘也是你能罵的?”
林采薇已經說不出話了,疼得滾地呻吟,而這大殿上也隻有世子敢為她出頭:“你又算什麼東西!你娘這個人盡可夫、水性楊花的女人!也配和我娘比!她這一個月來天天被我關在世子殿,我不清楚她是什麼貨色!”
“你!”
“若兒!”
眼見越吵越不著邊,我忙出言製止。這裏除了殿上之臣還有很多兵將,若他日這些話傳出去,那可就是積毀銷骨、眾口鑠金了。
然而雁歸卻拉住我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出聲。他先問若兒:“你叫段若兒?”
若兒點頭:“是啊!”
雁歸又問:“你今年多大?你娘是誰?”
若兒“你明知故問”的模樣道:“我今年十八啊,我娘?你還敢問!你懷裏那個啊!”
“若兒!”我斥道:“對你爹怎麼說話的!你謝姨怎麼教你的?”
若兒嘻嘻一笑:“我謝姨說了,天地萬物都為天定,萬物初成之時皆是平等。我不因他是我爹便詞窮怯懦,據理力爭無關任何人。”
我真正啞口無言,我沉眠十八年,雖年年都可醒來一兩次,但時間不長。我對若兒,是真正的生而不養,我對不起她,今天又怎麼有資格指責她?
“段若兒……歸看著我,遲疑道:“她是我們的女兒?”
我瞪著雁歸,磨牙道:“不然你以為呢?”
雁歸一笑:“我當然也是這麼以為!”
我又瞪他一眼不再說話。然而,雁歸回過頭來問世子:“思南,你說瀟兒被你囚禁了一個月,她是什麼貨色你清楚?”
原來世子叫思南,我接著瞪雁歸。雁歸對我一臉安撫狀,問我一句:“那一個月他都對你做了什麼?”
他不提則已,一提我是恨不能立刻將思南世子剝皮拆骨、挫骨揚灰,恨聲道:“他為了防我逃跑,一天給我灌十二碗麻骨湯,讓我連手指都動不了一下!我是什麼貨色?”冷冷地看著那被五花大綁的世子:“世子殿下,你連我的唇都沒碰到,我是什麼貨色你懂嗎?”
“你這個****無恥的賤女人!你……!”
他話猶未盡,隻聽見“叮…………”雁歸手中金鈴劃過,世子頓時委頓於地,不停地在地上抽搐卻喊不出聲,隻看見鮮血從他唇邊不停流出,染紅地毯。
大殿上更是鴉雀無聲,雁歸再度下令:
——“國後世子勾結黑苗餘孽逼宮篡位,其心可誅!即日廢去國後和世子之位,先押入大牢,克日再審!”
我這下總算見識到艾琳口中的手段狠絕、動輒殺伐的國主,看著雁歸凜冽如刀的冰冷表情,想起當年我誆他去試練時他不忍殺人的樣子,心下不由驚顫。
我的雁歸……
我澄澈的雁歸……
我天真得可愛的雁歸……
我遲疑著要不要殺人的雁歸……
——到如今……
“瀟兒?”雁歸低低地喚我,“你在想什麼?”他或許是看穿了我驚訝的於他行為的舉動,苦笑道:“瀟兒,我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我了。現在的我,同你一樣,手上沾滿了鮮血,而且並不是每一份血都是該沾的。”
我聞言抬頭,看著他悵然的神色,愈加愧疚憐惜,我淺淺笑著搖頭:“不,時勢所逼。我知道,變成這樣並非你心中所願……
輕輕地歎口氣,我喃喃:“隻要,你還是我的雁歸,足矣……
“瀟兒……
雁歸微微一笑,將我橫腰抱起,麵對我驚訝的神色。他道:“瀟兒,我帶你回寢宮。”
翠湖苑,這是雁歸當年專門為我打造的寢宮的一部分。也是今夜燈火通明地一處。
“當年下令建造,隻建好了這裏我就得知……在了。所以就一直沒有再動工,這段時間,就先暫且住著——待我把國後寢宮重新修整,你再搬過去。”
雁歸拉我到一間麵積極大的屋子前,問我:“你猜,這是什麼?”
我搖頭:“我不猜,你快點說。總不見得是座金山在裏麵吧?”
“好。”雁歸口中默數“123”手下輕輕一推雕花朱漆的門推開,便看見滿屋的水汽氤氳。我走進去,愣住。
——竟是一個極大的浴池!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雁歸,顫抖著聲道:“雁歸,你怎麼想起,要建造浴池?”
雁歸拿過一件浴袍,為我換上,一麵解釋:“我記得你當年說過,說你最懷念倚月樓中你的浴池。用漢白玉鋪底為邊,要高度適中,泡浴是可坐靠,那多輕鬆自在。”
最後手指靈巧地在我胸前係一個繁複漂亮的蝴蝶結,對我道:“你先去試試,看合不合適。”
看著眼前大氣奢華的浴池,感動地說不出話——那當年不過是我的一句無心之言,雁歸竟記得如此清楚。
看我沒有下水,雁歸換好浴袍過來問道:“這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我微紅了眼眶,有些局促地道:“沒有,我,我隻是沒想到……”
雁歸笑了,拉著我下水。
溫熱的水沒過我的胸口,更溫熱的是雁歸的的懷抱。這浴池果然建造地十分合理,可坐可倚。
雁歸抱著我在我耳邊低低笑語:“瀟兒,十八年未見,你倒是越來越可愛了。”
我羞紅了臉,瞪他,卻看見他眼眶中噙滿了淚水,不由關切道:“這麼了?”
“沒。”雁歸笑著哭著,絲毫沒有方才人前大殿之上的半分威嚴,隻是緊緊地抱著她,絮語:“我隻是激動了……八年來,我找尋無數個和瀟兒你長得相似的女子,每天,我都假裝把她們當成你……,我的瀟兒還活著……根本就不敢想,不敢想,你,是真的還活著……
“瀟兒,你真的還活著嗎?你是真的在我身邊不再離去了麼?”
“瀟兒,我真的、真的再也承受不起你的離開,那種一個人在世界上的空洞和寂寞。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受了!”
“瀟兒!”雁歸平視我的眼睛,認真道:“當年是你把我撿回來的,你要負責到底!如果你再要走,你就帶我一起走,無論到哪裏,我都要緊抓住你的手不放!”
我窩在雁歸懷裏,笑得不可開交,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半響,我才停下來,慢慢地、慢慢地開口——這是我第一次,如誓言般,鄭重的,許諾。許諾我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我說:“雁歸,你這個傻瓜!我答應你,我再也不會離開,不會甩開你的手了!”
“那我們以後都會在一起?”
“會……、每天我們都會在一起……
番外一情天恨海(采薇篇)
“我從未質疑我的決定,並且我堅持我是對的,哪怕所有的人都說我錯了……堅持!”
——但是你不能說我錯了……你,至少你不要說我錯了……
雁歸……
不要說,愛上你,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