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2 / 3)

我是個倔強的孩子。

我從小就知道,但這不是娘親說的。娘親說的話比這個結論深刻。

她說:“薇兒,你早晚要為你的倔強付出代價!”

然後,她死了。

事實證明,她說得對。

我去廟裏求過簽,解簽的人說我的命數硬,會影響其他人。

我不信,回到家裏我和哥哥說。哥哥卻說:“他說得對,你的命的確影響到別人,至少,影響到我。”

我不解,但是哥哥卻沒有解釋隻是摸摸我的頭笑了——我看得出,那是一種很苦澀的笑。

然後嫂子的貼身丫鬟梅兒來了,她來請哥哥去和嫂子賞花。

哥哥在忙公務,我本以為哥哥不會去,但哥哥卻答應下來,而且立刻動身。

我很奇怪,因為哥哥從來不會為了嫂子而耽誤事情。至少,哥哥從武林盟回來前,不會。

“也許,少爺是覺得少夫人有孕在身應該好好關心。”

一手把我帶大的乳娘麵對我的疑問,如此道。

我搖搖頭:“不會的,嫂子剛剛懷孕時哥哥根本不關心,就是在娘臨死前哥哥對嫂子的態度都不好的。”

乳娘想了想,道:“少爺不是去了趟武林盟嗎?也許是楚盟主交待的,楚盟主是少爺的師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或許少爺會聽楚盟主的話。”

哥哥從小就被送到中原武林盟學武,三年前因娘病重才回到家的。他或許不聽娘的話,但他應該聽他師兄的話。

我接受了這個理由,不再深究。但我卻覺得,始終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是我想太多了?

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嫂子生產那天。那天,暴雨,終於來臨。

哥哥自從對嫂子好之後,便喜歡去明月歌坊,那個揚州最繁華的煙花之地。不是喜歡,是酷愛。除了處理公務、陪嫂子之外的時間,他都去,不分晝夜地去。

他說,他是去學畫,明月歌坊的坊主玥娘畫了一手好丹青。

嫂子不信,沒有人信。嫂子說:“那玥娘還長著一張專勾引男人的狐媚臉,以後,你不準去!”

我看得出,哥哥很生氣,我甚至因為哥哥就要發火了。可哥哥竟然答應了,以後便真的沒有再去。

哥哥開始用那些去明月歌坊的時間用來畫畫,一樣是酷愛,一樣地不分晝夜。

漸漸地,我認為,哥哥真的隻是去學畫。

可是哥哥這樣畫畫,嫂子仍舊要幹預。她說,這樣對身體不好。

於是她去找哥哥,我仍玩我的,並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晚上回到家,我聽到內院有尖銳而持續不斷的號叫傳來,像是女子的聲音。

我走進去,很不解。

不解,為什麼所有的人分明聽到了這聲音卻都還若無其事,就像沒有聽到一樣。

走到內院,我才知道是嫂子臨盆。可丫鬟婆子們跪了一地卻無人敢開口,哥哥在庭院中負手著麵對庭中一池開得清嬈的水芙蓉,不發一言。

我也被這奇怪的氣氛弄得緊張,但隨著嫂子淒厲的喊叫聲漸漸弱下去,我不由上前,問哥哥:“哥哥,是不是要找個大夫給嫂子,看看。”

“薇兒,當初是你擅自做主把我寫給柳家的退親信函燒掉,並且和柳老爺子保證我一定會娶他家的女兒過門嗎?”

我說:“是啊,柳家是有名的書香門第。他們家的女兒一定錯不了,而且這又是爹生前定的,娘在病中又說希望在她臨終前看你了了終身大事,再說你成婚可以為娘的病衝喜——有什麼不好?”

哥哥笑了,冷冷的,像秋水劍的劍鋒。他說:“你說的對……,你的命數真的可以影響到別人,而且影響很深。”

我尚在不明所以,哥哥又問:“你認為,你做的對?”

我點頭。

哥哥仿佛要和我的信誓旦旦作對一般,對總管也是大護法林東晏道:“把房門關好,如果有一個人敢進去管柳輕夢就就地處決!”

我愣住了,不明所以。唯一確定的是,嫂子絕對惹哥哥生氣了。因為,柳輕夢是嫂子的閨名。如若不是把哥哥氣極了,哥哥怎麼會連名帶姓地叫她

說完,哥哥走了,他又去畫畫。

整整一天一夜之後,房中徹底變為死寂。

清晨,我把眼睛睜著老大,看著哥哥。看著哥哥讓人把嫂子的屍體抬出來,再讓人把他和嫂子的孩子隨意地打發給林東晏,他對林東晏說:“我不要這個孩子活在這世上,你立刻讓他消失。”

那是一個男孩,是林家的香火,為什麼……哥哥:“為什麼要連孩子都不放過?畢竟他也是林家的血脈你的親生孩子。嫂子的錯也不應該罰到他身上啊!”

哥哥仍舊是冷冷地看著我,隻是此刻他還帶著一些疲倦,他問我:“你現在仍然認為你讓我娶她是對的?”

我不解,這兩者間有什麼關係嗎?我仍是點頭:“是啊。”

哥哥歎了口氣,看著我。他說:“薇兒,你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我是倔強的孩子。這句話,是哥哥說的。毋庸置疑,他說的對。

後來,我遇到了雁歸,雁歸也說:“林采薇,你真倔強!”

不隻,他原話是這樣的:

——“林采薇,你冥頑不靈!”

——“林采薇,你不知羞恥!”

——“林采薇,你真倔強!”

當年我耽溺於對雁歸的好感,無視雁歸和月姬間的曖昧,執著於他對我關注。

隻是想著雁歸的目光能停留在我身上就好,所以我完全沒有想到那時他對我的厭煩,所以我繼續對雁歸騷擾而且有增無減。

直到,直到月姬和我談過、雁歸和我談過、花靈也透露出月姬同意我嫁給雁歸的訊息後,我決定對雁歸正麵攻勢暫緩,采用迂回戰術。

我一直認為,隻要雁歸在我身邊,就會對我日久生情的。

我其實很早就接到哥哥的信,信上說月姬跳崖,生死不明。能讓一向嚴謹的哥哥這麼認為,八成活不了。

但我沒有告訴雁歸,甚至瞞著花靈。

——因為我知道這個消息一旦讓雁歸知道,那雁歸會不顧一切、毫不猶豫地回去,無論月姬是生是死。

所以……

直到,雁歸征戰三年登上王位。

直到,雁歸立我為國後。

直到,我生下雁歸的孩子。

我才說出。

果不其然,雁歸毫不猶豫地走了。

此時,月姬的墓上,應都開滿了野花。

我在我修葺地華美的國後寢宮裏等待雁歸的歸來,笑得前仰後合、不可開交……

我笑雁歸終於可以死心了:月姬一死,他就該死心了。

我笑雁歸眼中終於可以有我了,因為他身邊隻有我。

我想不通,為什麼雁歸眼中還是沒有我。

雁歸回來後,應允了苗疆和大理各部獻美充盈後宮的請求,從此,雁歸身邊環繞著無數的美人,我甚至看不到他。

我開始慌亂,我天天去國主殿的偏殿找他,他每天都會在那裏處理國事。

開始,他不讓我進去。後來,僅有一次,他叫人帶我去見他。

我見到他,欣喜若狂。而他卻很冷漠,他看著我的眼神,猶如當年在庭院中哥哥看我的那樣——冷冷的,像秋水的……是想寒霜劍的劍鋒。

我頓時清醒冷靜下來,我說:“雁歸,我想見你。”

他回答:“你現在已經見到了。”

我立刻接道:“我想每天都見到你。”

雁歸看了我許久,從桌案後走到我麵前,他對我說:“林采薇,你跟我來。”

他很生氣。

我不敢說話,隻能跟著他走。

我很委屈……

我都生下孩子這麼久了你都不曾來看我,那也就罷了……

你回來這麼久了你也不關心我一下,這也罷了……

可你為什麼還要生我的氣?我又沒做錯什麼!

於是我在雁歸身後喋喋不休:“雁歸,我們的孩子都快滿百天了,你都不去看他,你也不關心我?!”

“雁歸,後宮那些美人你都遣走吧,我討厭她們!”

“雁歸……

不知走了多久,我都說得口幹舌燥的了,雁歸才停下來。

那裏,是王宮的城門,很高。

雁歸停下來,回身對我說:“林采薇,你是你我是我,不要說我們。”

我愣了:“雁歸,我們是夫妻。”

雁歸道:“那是師父同意的,我本來就沒有同意過。而且,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我急切地道:“可我愛你啊!”

雁歸看了我半響,問:“你還愛我?”

“當然!”我頷首。

雁歸注視著我,像在沉思者什麼。然後他問我:“你覺得這裏高嗎?”

我扶著牆沿向下看,點點頭:“掉下去一定會摔死的!”

雁歸笑了,很奇怪的笑容。

他接著輕擊兩下手掌,一個女官抱著一個嬰兒走上來。

我微愣,是我的兒子。我不解道:“雁歸,你帶我們的孩子來這裏幹什麼?”

雁歸搖頭:“我說過了,你是你我是我,不要說我們。夫妻是師父同意做的,我本來就沒有同意過。而且,她現在已經不在了。至於這個孩子……他看了一眼女官懷中的嬰兒,說:“那也是你要生的,和我沒有關係。”

我心一沉,卻說不出話了。

雁歸接著說:“林采薇,如果你再不在你的國後殿好好呆著,非要來招惹我的話。我不敢保證對這個孩子做出什麼。”

他說:“林采薇,你是國後,按大理國俗,國後不可輕易廢立、隨意降罪,我動不了你但我可以動他。你再糾纏我,我保證讓你生不如死!”

如果說當年的雁歸是即將一飛衝天的鶴,瀟灑俊朗,對我無可奈何是有的,卻仍不涉殘忍二字。可如今……

我心一涼,堅信他說到做到,於是我急忙從女官懷裏抱過孩子,急切點頭:“我不會再打擾你。我今天不過,不過是想請你給孩子取一個名字。”

我哽咽道:“他都出生快百日了,還沒有名字。”

雁歸聞言歎了口氣,看著孩子,半響後,喃喃:“……思南,就叫思南吧。”說著也不再看我們,背過身去,眺望著向江南的方向,默然良久。

到我離開前,突然聽到雁歸輕不可聞的歎息:“林采薇,你真是個倔強的人啊……

是的,我知道。

我知道,我愛雁歸。

我從未質疑我的決定,並且我堅持我是對的,哪怕所有的人都說我錯了……堅持!

我堅持,我愛雁歸!

隻是雁歸愛的是,月姬。但她,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愛情這個東西,有時候會在夭折之後不停地升值,不停地……超過活著的人的分量!

縱然如此,我也沒有停止去愛雁歸,因為我堅信有一天,我能取代那個死去的女子在雁歸心中的地位!

可是,命運跟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就在南兒取得了黑苗部的支持,逼宮篡位時。

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本該化為塵土的女子,又複活了……

她站在我的麵前……

她站在雁歸的麵前……

仍是絕代風華、無人比擬……

我輸了……該說我從來就沒有贏過……

我被囚禁在聖殿裏,猶如當年和雁歸分庭抗禮的芷菲公主。大理王族的規矩很奇怪,如我如芷菲公主,犯下如此重罪,按理來說都應該立刻處死,但至今仍有殿上之臣為我請命,說按祖製不可輕易廢後。

我不解,多可笑。謀逆篡權難道還不可廢?那什麼時候才可以廢?

於是,雁歸來找我。

他說:“我不能廢你,也不能殺你,所以……

所以他將我帶到了國後宮,那裏堆滿了柴禾、澆上了煤油。雁歸把火種塞到我手中。

他要我自盡。

我想笑,更想哭,我對他說:“雁歸,我愛你呀!”

雁歸歎息:“采薇,你真倔強。你早就知道,我今生隻愛瀟兒一個!”

“我也隻愛你一個啊!”說我倔強,其實比之你我猶不可及。

“采薇……雁歸微微笑:“如果你按我說的做,我會將思南送到中原天朝去做質子。你也可以選擇不按我說的這麼做,但是,我就不能保證思南的安全。”

我哭笑不得,十幾年了,事到如今……用我和你的孩子的生命來威脅我就範?

但我認命,點頭進圈套。

點燃了熊熊烈火,雁歸和我有一火牆之隔,中間熾熱。他最後對我說:

“采薇,你是個不錯的女子。你沒有做錯什麼,錯都在我。但你隻錯了一件事——你愛錯了人!”

不!

我在火裏大聲辯駁:

“我從未質疑我的決定,並且我堅持我是對的,哪怕所有的人都說我錯了……堅持!”

——但是你不能說我錯了……你,至少你不要說我錯了……

雁歸……

不要說,愛上你,是我的錯……

然而,火光隔絕了我和他之間,雁歸的身影在我的眼前,分崩離析……

番外二靈犀

晴天朗日,炎夏撩人。

偏偏他不能好好休息,要聽這老頭子將他的終身大事議論來議論去。你們若是議論出個結果也好,偏偏各執一詞還兩邊都寸步不讓。

雁歸有點無語望蒼天,看著台下愈演愈烈的辯論場麵,正待大手一揮叫阿娜叫停。突然一個蒼老卻渾厚的聲音大喝一聲,不僅把殿上之人包括雁歸自己震住,差不多連房頂都要震塌了。

雁歸抬起眼瞼,看向兩邊群臣主動讓開的道路上,那個老邁而威嚴的人。

老人向前一大步向雁歸行禮:“老臣石幀叩見國主,望大理國昌、吾王康健!”

雁歸忙道:“老將軍請起!”

石老將軍?

雁歸有些意外,這位老將軍當年在王姐麾下忍辱負重地多年,待他回國平叛之時通風報信作為內應。若是沒有他,自己恐怕未必能如此順利地登上王位。

作為一個德高望重、勞苦功高的老臣,理應得到最大的封賞,但他卻在論功行賞之時卻告老還鄉。

按理來說,一般的瑣事是影響不到這位老將軍大駕光臨,今天是吹的什麼風?

雁歸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投向一直處於居中調停的花靈身上——花靈是石老將軍的兒媳,若是當今還有人能勸動老將軍出山的話,那非花靈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