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近幾年才引入棲鳳國,雖然對於普通民眾還屬於奢侈之物,但在皇宮卻已經很常見,蘇於溪自然知道這東西的用處,他覺得有必要走過去證實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態。
隻是以前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動作,如今在他做來,卻困難到令人不可思議。僅僅是從床上起身,蘇於溪就幾乎耗費了大半體力,更別提落地之後走的那短短五六步路,他站不住隻能靠扶著牆舍近求遠。
不過總算平安到達目的地,隻差一步,他就將站在鏡子的正前方。不知道為什麼,蘇於溪覺得有些異樣的緊張,他先是平複一下過於急促的心跳,深吸一口氣再屏住呼吸,向前邁出一步,終於看清那麵明亮的鏡中映出一個人影。
鏡中人是他。
心中的大石在同一時間落地,但隨之生出的另一種疑惑更加迅速占領了蘇於溪的思緒。
這鏡中人……真的是他麼?或者應該換一種說法,鏡中人長了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蘇於溪暗暗在心中揣摩字句,驚奇地發現似乎這種說法更加符合他目前的所見所感。
實在是因為鏡中人除了一張臉,全身上下幾乎再無一處像他了。
身材太瘦,穿著淺藍色的寬鬆長袖上衣,同色長褲,頭發剪得略短,與他從前的及腰長發不同,倒是顯得很清爽幹淨。蘇於溪打量著,忽然覺得那張臉若細看去也不太一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連嘴唇也是不健康的微微泛紫。
蘇於溪是略懂一些醫術的,他能看出來,這副身體顯然有什麼先天的不足之症,因為麵容上這些表征不似一朝一夕造成,甚至恐怕已經病入膏肓。
所以,這絕不是他自己的身體。
蘇於溪幾乎立即做出判斷。
對著鏡子默然站了一會兒,暫時壓下心中巨大的疑惑,蘇於溪決定先觀察一下周遭環境。他先是就近打開櫃門看了一下,櫃子裏都是些沒見過的衣物,與棲鳳國時興的寬袍廣袖不同,這些衣服大多袖子窄細,領口形狀大不一樣,就連衣料也是,有些甚至摸不出是什麼材質。
關上櫃門,蘇於溪又被右側後方窗戶下麵一排彎曲的白色管子吸引了注意力。艱難挪步過去,蘇於溪剛把手放在管子上,就猛地縮了回來,出乎他預料,這些管子居然是通體溫熱的,乍一碰上去還會覺得有點燙手。
是有火正烤著它麼,可是也不見發紅啊?莫非是什麼奇妙的機關?
蘇於溪好奇地伸出雙手試探著再碰一碰,還彎底身子上下打量。殊不知他這神態動作落在剛進門來的女孩眼裏,活像個好奇寶寶似的,說不出的幼稚好笑。
“哥!起來啦?怎麼了,是不是暖氣不熱?”
蘇樂雙手正托著個開水瓶,蘇於溪看她動作費勁,下意識就想過去幫忙,可是這身體不爭氣,他發現自己做什麼都跟慢動作似的。
等到蘇樂把開水瓶在桌上放好,轉頭看見蘇於溪手舉到一半,她先是露出詫異的表情,繼而瞧蘇於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遲疑道,“哥,你……不會是想幫我吧?”
蘇於溪愣了一下,隻得乖乖點頭。蘇樂臉上驚異的表情於是瞬間被無限放大,他家哥哥什麼時候這麼體貼了?
搖了搖頭,蘇樂倒也沒多在意,她想著也許是她會錯意了,他又好麵子不好意思不承認,於是蘇樂理解地一笑,“哥哥現在身體不好,我照顧你是應該的,親兄妹還客氣什麼呢?”
兄妹?
蘇於溪心頭一熱,他知道自己是沒有妹妹的,所以正如他所料,這具身體不屬於自己,這個妹妹也是一樣。
蘇於溪釋然笑了,他已經習慣這種孤身一人的處境,所以此刻認清這個事實,也沒有太過失落,他隻是覺得,有些對不起眼前這個女孩對他無條件展露的關心。
蘇樂倒是沒發覺他想這麼多,隻是扶著他重新坐回床上,正巧看見他沒來得及收回去的那抹笑容。
愣了愣,蘇樂毫不掩飾自己的花癡,捧著臉一副星星眼模樣,“哥你都好久不笑了,就說你要常笑吧,多好看啊!”
蘇於溪被她這麼盯著瞧,有些不好意思,棲鳳國的女子都是內斂含蓄的,就連與他親近的花燃,雖然性子活潑外向,也是將他當師父一樣崇拜,又哪敢用這樣直白的目光看過他,蘇於溪一時訥訥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笨哥哥,發什麼呆呢?”
蘇樂好笑地在他眼前擺擺手。
蘇於溪定了定神,他在考慮是否該和女孩說明一切。他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人,或者說,他的身體是,他的靈魂和記憶已經不是了。這件事過於邪乎,蘇於溪毫不懷疑一旦自己說出實情,恐怕首先會被當成怪物看待。
在棲鳳國,傳播邪說的怪物會遭受最嚴厲的火刑,象征著神形俱滅,永生永世不得善終。雖然蘇於溪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但他覺得無論因為什麼原因老天爺讓他僥幸逃出生天,他就不該再輕易將自己置於險境。況且棲鳳國還有他關心的人和物,他必須想辦法活著回去。
眼下這副身體的健康狀況似乎不大好,他正可以以此為借口少說話少行動,先將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想清楚,同時找到靈魂歸位的辦法。
蘇於溪這邊暗暗尋思,蘇樂一直等著他回話,可半天也沒聽他說一個字,不由失望地撅嘴,將一杯溫水遞給蘇於溪道,“喏,先喝水吧,我知道你嫌媽媽嘮叨,特意哄她出門買菜去,結果你還不領情,連句謝謝也不知道說。”
蘇於溪麵露尷尬,接過水不好意思回答,“我……不知道是這樣,謝謝你。”
蘇樂本來也就是那麼隨便一抱怨,根本沒指望蘇於溪能做出什麼回應,此刻一聽他說這話,頓時奇怪地瞪大眼。蘇於溪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麼,緊張地繃直身子,蘇樂卻忽然抬起右手朝他伸過來,蘇於溪毫無防備,就感覺額頭隨即覆蓋上某種溫暖細膩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