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該下班了。”

嚴洛推開辦公室的門,就見蘇於溪正按揉太陽穴,眼下隱隱有些發青,在他手邊擺著高高一摞書,麵前還攤開一本。

“還在查資料?”嚴洛皺眉,“你臉色很差,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這些事急不來的。”

其實嚴洛原本想說的是,從書裏找線索無異於大海撈針,可是一見蘇於溪現在這模樣,他又實在不忍心潑他冷水。

蘇於溪聞言隻是一笑,“嗯,一會兒就走,對了嚴哥,那兩瓶水的檢測結果出來了麼?”

嚴洛搖了搖頭,“沒有這麼快,寄過去路上還得花時間,怎麼也得後天才能拿到結果,小溪你別著急。”

“哦,”蘇於溪垂眼,“我知道了,嚴哥你先走吧,我再待會兒,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

嚴洛聞言,忍不住在心裏直歎氣,剛剛他沒敢說實話,其實今天下午水質檢測的初步結果就已經出來了,理化分析是沒有任何異常,眼看這唯一的突破口也被封死,嚴洛卻根本無法開口說明,他知道蘇於溪承受的壓力已經很大,可又不知該怎麼安慰。

“你……”嚴洛幹脆豁出去了,“你今天真要把這些書都翻一遍?如果是的話,那我這個當師傅的也跟你一起!”

“……”蘇於溪還是不得不聽從了嚴洛的話。

五點半,正是天色將暗而又未暗的時候,就算因為突如其來的降溫,春裝已經重新換成了薄棉襖,卻仍舊抵擋不住日暮時分那份愈漸涼薄的寒意。

蘇於溪沿著熟悉的路往前走,出了協會大門,跟嚴洛道過別,再隨著擁擠的人群湧入地鐵,然後,在這個城市的地下默默穿行。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趁嚴洛不注意,蘇於溪還是偷偷帶了一本書在包裏,開始他曾試圖翻了幾頁,可是後來覺得有些頭暈,隻得暫時又放回去了。微微向後倚靠著,蘇於溪閉上眼睛,大腦逐漸墜入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依稀覺得應該是到站了,便糊裏糊塗下了車。剛走出地鐵口,迎麵就吹來一陣風,蘇於溪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這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此時身在何處。

並不是以往熟悉的目的地,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視野更加開闊,比起繁華都市裏的人來人往,這裏並不見多少行人,就連高樓也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道路從地鐵口一直延伸出去,寥寥幾盞路燈孤獨地亮著,燈光稀疏而模糊,天空灰暗,像低垂的簾幕。

“難道是……坐過站了?”

蘇於溪知道自己應該往回走的,身後就是地鐵口,他完全可以從這裏坐車返回,回到他該前往的那個地方。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卻並沒有這樣做。

走下低矮的台階,往前十幾米,從主路分出去一條石板鋪成的小徑,綿延向未知的更深處。小路兩旁,一人多高的幼小垂柳枝幹還是光禿禿的,偶爾可見抽出幾點嫩芽,大概也因為天氣的原因,而略微顯得有些頹唐。

順著這條小路,蘇於溪近乎於茫然地走著,身後地鐵站的輪廓逐漸也隱沒在黑暗裏,蘇於溪看見路邊一條長椅,便走過去坐了下來。

這裏似乎是個公園,周圍都是錯落的小樹,蘇於溪覺得腳踝有些不適,彎下腰看時,才發現鞋子上纏繞了一株帶毛刺的枯草,蘇於溪伸手將它摘下來,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可他盯著指尖那棵枯黃的小草,卻突然忍不住出了神。

直到,耳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蘇於溪聽見,緩緩抬起頭。

“小酥魚,我跟了你好半天,你卻一點兒警覺都沒有,還真叫人擔心啊。”

蘇於溪愣住,呆呆地望著孟沅,或許是因為逆著光,他的眼神似乎很深,令蘇於溪恍惚看不分明。

“為什麼……要跟著我?”

眨了眨略有些發澀的眼睛,蘇於溪這樣輕輕問道。

“因為……”孟沅無奈地笑了笑,沒有立即給出回答,他蹲下身,以平視的角度看向蘇於溪,伸手替他撫平被風吹得淩亂的頭發,“因為你心情不好,我怕你出事。”

蘇於溪一怔,訥訥反問,“我的心情……有那麼明顯麼?”

孟沅笑笑,“不明顯,但是我能看出來。”

這一刻,蘇於溪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在孟沅麵前,他好像忽然就變成了懵懂無知的孩子,不僅再藏不住內心真實的情緒,反而在聽見孟沅這句回答時,他竟然執拗地隻想要追問他,“為什麼你能看出來?”

孟沅也不著惱,包容道,“不為什麼,我就是能看出來。”末了,他似乎想到什麼,又微笑著說了一句,“如果實在要追溯,或許上輩子,我就是你養的一條魚也說不定呢!”

蘇於溪無語,都什麼時候了,這家夥竟然還有心情跟他開玩笑?可是,他竟然如此不爭氣,竟然真就被孟沅給逗樂了。

“你這人……嗬!”

蘇於溪低聲笑起來,他笑的時候眼睛很清亮,像一泓秋水,而他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幹淨得宛如天籟。

孟沅凝視蘇於溪,溫聲問,“現在有沒有覺得,心情好些了?”

蘇於溪略一點頭,“嗯,好多了。”

孟沅站起身,兩手插進褲兜裏,率先走出一步,“那就回家吧,時間不早了,阿姨會擔心你……”

蘇於溪答應了一聲,也從長椅上站起來。

兩人並肩沿原路往回走,夜色更加深濃了幾分,路邊小樹的綠意完全隱沒了,隻剩下那些猙獰枯槁的影子,瑟瑟擋不住穿行而過的涼風,真正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孟沅,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猶豫過後,蘇於溪半是試探半是認真地道,“你剛剛說,也許上輩子你是一條魚,那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一種東西,是可以讓魚提前衰老的?”

孟沅停住腳步,看向蘇於溪,“你覺得有麼?”

這種假設就類似於長生不老仙丹的傳說,隻不過恰恰是反向的,因為自覺太過超出常理,所以蘇於溪一直沒有明確向嚴洛提及,但是此刻麵對孟沅,他還是忍不住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我覺得有。”